湿漉漉的、八对印在白石阶梯上的水痕脚印。
其中七对脚印各有各的“主人”,跟着人偶卡米尔走在前面,而那多出来的一对脚印“无人认领”。
只是默默地、悄悄地浮现在每一级台阶上。
林恩斯低着头走着楼梯,愈发沉默:
自己右手边不到半米的距离,跟自己同一级的台阶上突然浮现了一对水脚印,水滴一点一点地滴落在那个脚印周边,慢慢慢慢地渗进了白石里,形成了暂时无法抹去的深色水痕。
想象一下吧,不到半米的距离!
一个不可视的人形生物站在你的身边,不可知的视线也许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你,也许它正在疑惑你为什么一直低头沉默,也许它正在思考下一秒是不是就让你触碰到它不可视的躯体;
你每上前跨出一步,“它”也同样跨出不大不小不多不少的一步;
“真棒。”
被一个未知的生物悄悄盯着,林恩斯心情竟然有点愉悦。
——感到愉悦当然不是因为他有被窥癖,而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这里的确是来对了。不论是酷似他记忆宫殿布置的奇妙空间,还是那层勾起人们内心空虚情绪的尼斯湖黑湖水,不论是倒立的城堡正立的构造,还是现在正站在自己身旁右侧的不可知生物,都在不断地给予他一种面对未知的新奇感。
“感谢哈利。”林恩斯忽然双手合十,真心实意地为这位新交的朋友祈祷,一是希望他不要在自己赶到前就暴毙了,二是真的怀有一种感激的真诚想法——自打遇到了他以后,自己的生活顿时变得“丰富多彩”了许多,哈利真是自己的福星。
他深深地呼吸,算不上多新鲜的空气被贯入肺部:不用检测都知道,自己现在大脑内神经调节物质乙酰胆碱分泌增多,多巴胺指数估计正在疯狂上涨——
一个真正的赌徒,不会次次都赢,但他必然次次都把自己压上赌桌。
只有这样,才能体会到那种过山车似起起落落漂浮不定的快感,大脑的兴奋程度在“骰子”的点数即将揭晓的那一刻前达到了顶点。
输赢反而不重要了。
同样的道理,在面对即将被揭晓的未知时,个人的生死也不怎么重要。
所以“塞壬女妖的歌声”对他这个“船员”真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人往往不可能体验一次死亡还能侃侃而谈其中的感受,偏偏他做到了!他死过一次!
但那段记忆被他自己封锁了!不仅仅是关于死亡的,还有关于自己家人的,对于一个好奇心大过生存欲的家伙而言,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啊!
......
稍微收敛一下发散的思维,具体思考一下:
关于身旁这位隐形的人形生物——
低着头老老实实跟在众人身后的林恩斯默默想着——要么是城堡内人在作弄玩闹、要么是先前过湖的不只有七个人......还有一个人混了进来,可能是“幻身咒”的原因,所以我始终看不见他?只能看到脚印?
那么,要不要将这个信息公布出来呢?
如果原因是前者,自己就算告了也没用,人家沆瀣一气,就是要玩你,你能奈他/她怎样?
如果是后者......那这个“人”可能存着浑水摸鱼的想法......对于目前的局面而言,林恩斯倒是不希望它太平静地过去了,越混乱越好,越“热闹”越好——因为他也是来摸鱼的。
当然,将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位老兄认为是“人”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也许人家只是下半身是人,上半身搞不好是个鱼头?美人鱼?
更有趣的是,那多出来的一对“脚印”似乎是终于察觉到了他的举动,慢慢悄悄地消失不见,在走完一段楼梯后,地上只会出现七对大小各异的脚印了。
林恩斯有点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过虽然无法再看到脚印,他仍然认为那个隐形生物还待在自己身边,只是不愿意再被自己观察到而已。
沿着白色尖塔里的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偶尔能透过塔楼每间隔几层布置的圆形玻璃小窗向外望见波光粼粼、越来越远的水面。
林恩斯先前大概目测了这座倒立城堡的高度,约在五百五十米左右,大概相当于两座埃菲尔铁塔的高度,也就是说这个空间最高不过五百五十米,至于面积大小,目测没有边际,所以不好判断。
“嘎吱——”
塔楼走到底了,小卡米尔打开了底端的另一扇白橡木门,众人顺从地跟在它身后鱼贯而入,就连一向顽劣不驯的肖丁也变得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了起来。
林恩斯跟着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无比广阔的一层空间,即使是先前不算狭窄的白色高塔在城堡的这一层面前也相形见绌:
这一层楼有足足四五个足球场的大小,雪白的墙壁上挂满了空白油画的大画框,比起塔楼里的纯白,这里终于有了不同的“异色”——
几千张圆形的英式茶几,茶几上盖着五颜六色、花纹繁复的台布,台布上盛着一套精美的骨瓷茶具,不同的茶杯里红茶、绿茶、花茶、奶茶正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令林恩斯惊讶的是,他还在茶杯里看到了可乐、咖啡等饮料。
每一张茶几旁都摆放着三把带靠背的小椅子,椅子上都放着或大或小的玩偶、木偶、洋娃娃;
玩偶大多是动物类型的,总是长着夸张的大嘴巴、大鼻子、大眼镜,似乎不这样做人们就分辨不了它们与人之间的区别;
木偶有白橡木做的、有桃木做的、有黄杨木做的等等等等,材质各不相同,结构也不大一样,但大都在脸上用油性黑色马克笔画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或哭泣或大笑或委屈或瘪嘴,就好像不这样做人们就无法从它们的脸上体会到应有的情绪似的;
洋娃娃们总是穿着各种各样亮瞎人们双眼的精致衣服——裙子、短裤、棉袄、背心、甚至是内衣,比起伦敦中心主卖衣服饰品的商业街,你能在这里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的洋娃娃们身上看到更多款式、更多种类、更多色彩的衣服,似乎不这样做,人们就无法满足自己的掌控欲和装扮欲;
“这——里——是——坏——孩子——待——的——地方。”
正当小卡米尔一词一顿地介绍“坏孩子”时,这一层楼所有的玩偶、木偶、洋娃娃们瞬间同步同调地把头扭了过来,做工粗糙的布料眼睛、油性马克笔随手画的斗鸡眼、娃娃脸蛋上闪亮亮的冰冷玻璃眼统一划齐地盯着小卡米尔一行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林恩斯望着一个直接把头扭过一百八十度导致粗糙的缝线崩开露出白棉花的大眼睛恐龙玩偶,捂着嘴巴笑出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