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宫殿内。
“你要死了。”
带着黑铁面具坐在牢笼里的年轻人望着跪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林恩斯,举起扩音器说道。
“有什么感想吗?”
疼痛,永远是最容易让人摆脱冷静麻木的感触之一。林恩斯现在就感到撕裂般的痛楚——记忆宫殿的水色天空分崩离析、黑土大地上裂痕如网,半空中无限自拧的巨型魔方摇摇欲坠,环绕的巨蛇道格拉斯冲着地面上那道纯白到几乎诡异的身影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嘶鸣声——
林恩斯同样抬头,齿间含血,血泪肆流的双目望向了“它”,尽管只是58%活度下的降临,但也足够它在某人精神里完全显形——
“Λμια”大体上呈一个“人”的形状,无目无发,周身纯白,唯有面部突出的下颌骨和上颌骨部分呈一种被鲜血浸染无数次的极度深红;它的身体瘦长,肌肉干瘪得可以令人看见各类各型的突出骨骼,仿佛饥饿了太久太久;但往下看去,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腹部却又鲜明地反驳着这个荒谬的猜测——
“腹部”并没有所谓的皮肤、血肉、骨骼之类的组织,完全是由一个个不过无名指大小的孩童头颅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构成的;因为拥挤成团的“他们”处于胸膛以下,胯骨以上,所以用“腹部”来形容他们所在的位置;
最叫人胆寒的是,这些头颅并非一动不动的死物,他们的面孔普遍扭曲狰狞,完全不见孩童的天真美好,正无声地哀嚎着,似乎遭受着人类无法想象的无尽痛苦。
林恩斯盯着僵硬在原地的“Λμια”,拉弥亚接触它、模仿它,所以成为了吸血鬼中少有的、喜食儿童的古代吸血鬼;
莉莉丝信仰它、祭祀它,所以成为了黑巫师中都少有的、肆无忌惮的儿童虐杀者。
与它过度接触的巫师和非巫师都走上了跟它一样的道路——残害儿童。
邪神比禁林中的黑暗生物、威力强大的黑巫师要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它能潜移默化、毫无声息地影响精神;
一道杀戮咒仅能杀死一人,一个夺魂咒能控制的也寥寥可数,但如果有不在少数的人被影响精神呢?他们能做到的事情和造成的破坏可就远远不止数人了——
思想不定,精神诡异,那将形成一个极度危险的、人心叵测的社会,每一个生活在其中的都是手持凶器的猎人,他们的猎物和食物是除自己以外的所有同类。
林恩斯现在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毫不犹豫地选择伤害那个男孩来吸引奇克注意的行为,是否真的出自自己百分百的意愿?有没有被地窖中潜藏的邪神潜移默化影响思想的可能?
忽然,纯白的“Λμια”举起了右手,苍白地突出骨节的食指缓缓慢慢地指了下林恩斯。
他的视野里霎时丢失了“Λμια”的存在,不是因为它做了什么令人眼无法捕捉的高速运动,而是林恩斯的头忽然从自己的脖子上掉了下来,在地上连续滚了好几圈,无法再用目光接触它。
当然,这里是“记忆宫殿”,即使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他依然能“复活”,只是这一次复活,相比之前与拉弥亚的精神斗争要慢上许多了——距离“红海”消失已经足足有近两个星期,这意味着他已经被“Λμια”入侵了两个星期,折磨了两个星期、在大脑内不停“死亡”了两个星期!从一开始的高速复活到后来越来越慢,特别是当他还不得不忍受着这种骇人的痛楚去参加听证会时,就连使用一下记忆宫殿都能叫他吐血。
即使回到这里,全力对抗这个叫人作呕的邪神,林恩斯也很难讨到半点好处——他用尽了在面对拉弥亚时使用的各种现代武器,但就是没法撼动它丝毫。
林恩斯相信,如果邪神真的降临在现实世界是不可能扛得住核弹的,但在精神世界,对对方造成伤害还是得取决于双方意志的强弱。
而就目前这两个星期的观察来看,林恩斯的意志的确远远不如这位从神话时代存活至今的邪神——偶尔回想一下书本上记录的“它”在漫长岁月中的悲惨遭遇和疯狂行径,倒是对这种出奇强大的精神意志来由不感到意外。
“你真的要死了。真的不说点感想吗?”年轻人将扩音器递到林恩斯嘴边,声音很严肃,但话听起来总是有点无厘头。
“看到我死,你那么高兴吗?”林恩斯疲惫地说。
“我是你自锁的记忆,是更加毫无遮掩的自己,所以只是说出你隐藏得最深的想法而已,对于你的死亡并没有任何感官上的喜恶。”年轻人摊摊手说。
“咳咳咳……既然我快要挂了,你能不能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林恩斯无力支撑身体,干脆直接趴在地上,撇过头望着以前的自己。
“苦肉计对我是没用的。”年轻人摇摇头,又坐回了黑椅上一言不发。
“切。”
林恩斯低头看了看自己新形成的、单薄无色的形体,仰头望了望半边天空已经变成碎片的记忆宫殿,嘴里嘟囔了几句脏话,朝着不知道是不是“Λμια”所在的方向挥了一拳,然后像条死鱼似的躺在了地上。
......
常年不见天日的伦敦下水道里,污脏而浊臭的水流被他的足迹缓缓分开;
渺小的、脆弱的“他”手上提着一个玻璃水壶,壶内灌满了高温的开水,水壶里的血珠散发着荧荧的红光,在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就像一盏黯淡的霓虹灯,用最令人不安的光芒照亮这片人迹罕至的地域。
“嘿,我可爱的、迷人的小鲜花,让我给你讲个有趣的笑话~”
水壶里“珠圆玉润”的小小血珠仿佛调皮的野红鱼游来游去,不停地向一个方向撞击着看似脆弱的水壶壁。
“‘水,清澈的水,很好奇鱼为什么总是睁着眼睛睡觉?’
“‘鱼,美丽的鱼,说,我时时刻刻把眼睁开,是为了留在你身边不舍离开。’
他跟着血珠撞击壶壁的方向悠哉悠哉地走着。
“‘水听了非常感动,然后鱼又问它:你为什么终日流淌没有停歇?难道不会累吗?’
“‘水说,我终日流淌不知疲倦是为了围绕你,好好把你抱紧。
说到这里,他情意真切地抽泣了一声,似乎被自己说的情话感动了。
“‘鱼听了也非常感动,而正当他们相依相恋时,
“‘锅说:都他妈快熟了还这么多废话。’”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捧腹大笑,手里的水壶不安地颤抖,壶里的血珠不安地颤动。
“太好笑了!真是听一次——咳咳咳!笑一次!”
“什么?你说这个笑话你听过了?笑不出来?没事,我再讲一个——咳咳咳,听好了啊,”
“‘大鱼要吃小鱼,
“‘小鱼拼命跑,
“‘大鱼玩儿命追,
“‘小鱼狂喊救命,
“‘大鱼骂:小东西,你是鱼,又不是人,怎么会喊救命呢?
“‘小鱼想:对啊,我怎么会喊呢?
“‘于是就………………不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是不是好笑极了?这可是我珍藏很久的笑话!听说你明天就要去阿兹卡班了,所以特意讲给你听,这样你去坐牢的时候可以回想一下我讲的笑话,与摄魂怪相伴的岁月就不会太无聊。”
他笑嘻嘻地说着,似乎在与某人对话,但回应他的只有从远处传回的悠悠荡荡的回声。
“哦。我们到了。”
他若无其事地看着从废弃仓储库里流出来的漫漫血液,一脚踹开陈旧积灰的铁门,然后很没有形象地因为积累的灰尘纷飞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他揉了揉通红的鼻子,低头看了看水壶里疯狂撞击壶壁想要冲出去与漫漫“红海”汇聚的小血滴,抬头看了看满目红色中那个早已倒下的“血人”,摇头看了看察觉到自己到来而汹涌澎湃的“红海”,然后就像每一部酷汉电影里演的那样——
在滔滔血浪即将吞没他的前一刻背对了这可怖的一切,闲庭信步地把装有仅仅一滴“银色”粘稠液体的瓶子扔进了择人而噬的“血口”中。
“!!!!!!!”
没有声音,
“红海”在一瞬间溃散,滔天血浪化作潮汐拍岸时星星点点的银色碎絮,如果有人能亲见这一幕,将会奇异地发现——溃灭的“红海”竟然以液体的姿态表现出愚蠢脆弱的哺乳动物在受到重创时难过至极的颤抖,仅剩的红色液体也在逐渐化作粘稠的银色,并渐渐地缩回那个血人的体内。
亮着微弱红光的水壶幽幽离去,阴森的隧道里回荡着他碎碎的念叨:
“你一滴我一滴,大家都来喝一滴,‘星光书记(Starlight)’的血都快不够用了......你们这些家伙能不能替别人濒危物种考虑考虑?人家繁殖也是很不容易的好吗?每次都得找14岁以下的处女玩一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人兽恋......算了,这么一想,这些“极度纯洁”的生物还是死绝罢......我要当这些该死的恋童癖物种的屠夫......”
他聒噪又不停的碎碎念渐渐远去,污臭的伦敦下水道重回生机盎然的静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