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有缉事卫传话于微臣,许家军三营处有异动。”韩岩低声禀道:“据查,镇国公身边的近随持兵符,曾调了一千精锐出营,往行宫方向赶来……”
“什么?!”
庆明帝猛然站起身来,勃然大怒道:“他是要打着护驾之名趁乱造反吗!”
卧房中的皇后不禁皱眉。
——真要造反,方才还多事救你干什么?
这是什么选择性眼瞎的思路?
且区区一千人马,造的什么反?
这种事情真要干,不得力保一次到位?
“陛下稍安勿躁……”韩岩连忙道:“现下那一千人马均已折返回军营中去了,想来镇国公先前应只是打算调兵前来寻府中公子,并无不臣之心。”
人找到了,士兵们自然也就不用过来了。
庆明帝神色稍缓,眼底冷意却未散去:“并无不臣之心?”
他冷笑着坐了回去。
“他今日就在朕眼皮子底下调兵,却半句也不曾请示于朕,如此目无君主、放肆狂妄之人,试问朕焉能安心用他!”
韩岩垂着眼睛没敢接话。
听着这道在夜色中尤为清晰的声音,皇后也在心底冷笑。
镇国公为何调兵,他心里难道就真没点数吗?
真来请示,他出于不安,恐怕又要开始惺惺作态地阻挠起来了——人命关天,许家就那么一个孙子,谁能有功夫陪他在这演戏?
且即便是请示了,只要镇国公开了这个口,同样会让他心中百般不悦,结果同现下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只看到镇国公试图调兵,看不到对方为何会被逼到亲自调兵,也看不到今晚究竟是谁从刺客手中救了他一命——
这样的人,瞎的根本不是眼睛,而是心。
一个心瞎了的人,是无药可医的。
且这颗心不止是瞎,还烂得离谱。
分明是自己疑心忠直之臣在先,甚至早已动了要下手的心思,到头来硬生生逼得忠臣与之离了心,他便要立即暴怒着跳起来指责——朕早就知道他有异心!
皇帝作到这般地步,试问谁能逃得过?
“果真是多事之秋……”隔了好一会儿,庆明帝才长长地吐了口浊气,眼神却愈发晦暗森冷:“朕的二弟,还有半月之期,便要抵京了。”
他本以为,只要找到遗诏,便可断绝了威胁。
可他还是不放心。
没有遗诏,对方便休想名正言顺地抢走他的一切,可若对方宁可不要这名正言顺,也要造反他又当如何应对?
所以,遗诏固然紧要……
但问题的根源,却还是在那些人身上——那些,让他夜中屡屡自梦魇中惊醒的、宛若一头头露着獠牙的野兽时时窥视着他的人身上!
……
同一刻,镇国公等人刚搁下筷子。
饭后,一家人坐在堂中喝了盏茶,老爷子又交待了孙子几句话。
许明时听得很认真。
面对长辈,他一贯认真尊敬,但此时不同的是,他多了一份愧疚在。
此次是他让家人担忧了,且从整件事情的发展来看,祖父对当今皇上的态度,似乎同他认知中的已经有了变化——或者说,他对此从来都没有过十分清晰明朗的认知。
尤其是许明意似乎很清楚这些……
——那个在他眼中,一直以来都叫他觉得尤为不靠谱的、处处让他操心的姐姐。
可他今年也有十一了。
有些东西,即便无人催促他,他也必须要学着去学习去承担了。
心中装着这些想法,男孩子稚气未褪的一张脸看起来就有些莫名的、与年纪不符的严肃。
坐在他身边的许明意不时看上弟弟一眼,或是姐弟连心的缘故,她也能隐隐察觉到男孩子此时的心思。
其实,她刚重生时,曾问过父亲一个问题,她问父亲,家中是不是将她和明时保护得太好了。
父亲笑眯眯地,像只懒懒的大猫,回她——小孩子不就是拿来护着的吗?
她便又埋怨父亲:可是这样会长不大啊。
父亲还是笑着对她说:不着急,会长大的,爱也是会推着人往前走的,且能走得更稳些。
她当时不知要如何接话了。
后来想一想,上一世若非家中突然遭逢巨变,她和明时,或许也会如父亲所说的那样,在宠爱中慢慢长大。
可世事无常,没来得及。
但在后来,她孤身一人慢慢成长着,虽是于仇恨中煎熬,可自重生以来,推着她一步步往前的,却并非是仇恨,而恰恰正是她身后这些爱她的家人们。
现在,明时似乎也是被这种“爱”在慢慢推着往前。
父亲说得应当是对的。
这样走,才能更稳。
只是上一世,他们缺了好运气。
“时辰也不早了。”该说的也说了,镇国公起身道:“累了一整日,都好好回去歇着吧。”
崔氏跟着起身,道:“父亲先回去歇息,昭昭也回去吧。”
说着,看向儿子:“我想跟明时再说说话……”
想着儿媳应是余惊未了,孩子经历了这样一场凶险,身为人母被吓坏了也是正常,镇国公便点头,带着孙女先走了。
“母亲要同儿子说什么?”
见自家母亲首先就将丫鬟小厮都支去了外面守着,许明时警惕地问道。
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最清楚,母亲现下这神态可不像是还在担心他的样子。
果不其然,就听崔氏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姐姐和那吴世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你可了解?”
“……能有什么情况?”许明时将身子坐得更直了些,仿佛这么做就能显得他足够正直:“我可不是那种背后说人私事八卦的人。”
真正的君子,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母亲当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难道母亲就是吗?”
许明时一个“是”字到了嘴边,堪堪忍住咽了回去。
但天意弄人,他点头的动作并没来得及收住。
“……”崔氏露出温柔笑意。
儿子刚找回来,不能打。
只能压着性子,循循善诱地道:“可这关乎你姐姐的终身大事,母亲好歹也是过来人,可以帮着她参谋参谋,你们一群男人能懂什么?可别到头来,再给耽误搅和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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