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破败的情景,沈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门不复存在,屋舍几乎都倒了,庄子化为一片废墟!周边,那些佃户的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底是叛军来过,洗劫了庄子?还是仙符兵造的孽?
“洪伯!洪伯!”沈云心里生出强烈的不祥感,步履匆匆的冲进庄子里,焦急的大声呼喊。
过了一会儿,从一截断墙后面,探出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
“是……云哥儿?”
声音沙哑,打着颤儿。
沈云微怔,旋即,欢喜的转过身子,闻声望过去:“洪伯!是我!沈云!”
“真的是云哥儿!”洪伯一把扔了手里的木棒,踉踉跄跄的从墙后跑出来,老泪纵横,“你们回来了!”
沈云看到他,却只觉得喉头发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才不到三个月,洪伯好象老了十多岁。原本灰白的头发全白了,乱蓬蓬的。脸上不知道抹的是什么,这会儿被泪水一冲,全糊了,花花绿绿的;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破烂烂,满是泥泞,不见底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洪伯用袖子擦干眼泪,欢喜的向庄子外面望去。
他在找柱子哥他们……沈云只觉得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把搂住老人的腰,哇的出了哭来:“洪伯,只有我跟甜妞回来了……”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心象是决了堤。两个多月来,憋在心里的痛苦、愤怒、恐惧……有如洪水一样汹涌而出。
“哇——”背后,竹背篓里,甜妞也是嚎啕大哭。她已经完全记不住洪伯。之所以大哭,完全是因为听到她的云哥哥哭得这般伤心。
洪伯打了个踉跄。嘴唇直哆嗦,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唯有用力的搂住沈云。两行老泪再次夺眶而出。
倒是沈云发泄过后,感觉老人的身体一直在发抖,连忙止住哭,打着哭噤出声安慰:“洪伯,我们,与柱子哥他们走散了。”
“啊,是走散了!”洪伯长吁一口气,“没事,没事,他们会回来的。”然后,又看向竹背篓,软声哄道,“甜丫头,不哭啊!”
沈云将竹背篓放下来,抱起甜妞:“甜甜,不哭。看,这是谁啊?”
甜妞不哭了。但是,她看都不看一眼洪伯,直接扭过头去,把头埋在沈云的肩膀上。
沈云很是尴尬,向洪伯解释道:“出去得久了点,她可能不太记得以前的事。”这是他仔细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甜妞跟着他逃难,除了头两天哭着要找娘,后来,几乎就没有听她再提过爹娘。以前,他听老人们常说,小娃娃忘性大。原来是真的。
洪伯含着泪,连连点头:“没事。甜丫头以前就认生。处两天,就好了。”
因为甜妞拒绝与他亲近,所以,他也不好上前抱人,只好提起地上的竹背篓,招呼道:“你们走了远路,先回屋歇歇脚。”
庄子原本是个两进的宅子,前院还有东西两个跨院,大大小小,总共二十几间屋子。然而,现在前院全毁了,后院也只剩下半边客院。
洪伯现在就住在那半边客院里。
“这些都是仙符兵造的孽!”将他们俩引进屋子后,沈伯一边点油碗灯,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你们走后,没几天,县里来了一队差爷收粮,说是打叛军的军粮。我们给足了,可是,第三天下午,突然来了一伙仙符兵,开口就要三千担粮食、十头牛、二十只猪,还有鸡鸭什么的。庄子总共就那么点田地,哪拿得出?好话说了一箩筐,那些仙符兵总算答应限期三天。等他们一走,我就跟大家说,庄子这次是大难临头了,大家收拾收拾,各自逃命去吧。大家听了我的话,都连夜逃走了。第三天清早,我也跑到后面山里躲了起来。那天中午,我在山里看到庄子这边浓烟滚滚,吓得又在山里躲了三天。再回来时,庄子便被毁了。此后,仙符兵又来过三次。不过,我一直防备着,只要看到那边路上有人,就赶紧往山里跑。再后来,差爷和仙符兵都再也没来过了。”
沈云恨得握紧一双拳头,指尖泛白:“又是仙符兵!”
洪伯给他们俩一人倒了一碗水:“你们也是遭了仙符兵的罪?”说罢,他苦笑道,“大家听说叛军要打过来,都吓得抛家舍业的跑了。谁曾料想,叛军从头到尾连个影儿也没有。祸害人的是仙符兵。”
甜妞可能是刚刚大哭过一场,乏了,这会儿,睡眼朦胧,呵欠连连。
洪伯见了,让沈云将她放到窗边的木架子床上去。
沈云依言而行,等甜妞睡着了,这才又回到桌子边坐下。
“看我老糊涂了。云哥儿,你吃了东西没?屋里还有一点红薯粥,我给你端来。”洪伯说着转身向往走。
“洪伯,我吃过了。”沈云如实以对。因为离家近了,所以,沈云昨天就做足准备,今天打破习惯,赶了一天的路。下午的时候,在官道边,他和甜妞吃了一只昨晚烤好的野兔,现在并不觉得饿。庄子里也被洗劫一空,正是粮食最珍贵的时候,他又不饿,糟蹋粮食做什么。
洪伯心里牵挂着儿女,闻言,没再坚持,又回来坐下,急切的问道:“云哥儿,我跟你讨句实话,你们跟柱子他们是怎么走散的?”
沈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听了洪伯的经历,以及看到他恳切的眼神,咬了咬牙,不准备眶着老人家,当即道出夜宿空村,却半夜遭仙符兵屠村的悲惨经历。末了,哽咽道:“金姑大概是没能逃过杀劫。第二天早上,我在村里找过了,没有看到其他人。”
洪伯坐在长凳上,身体直晃悠。他连忙扶住小四方桌,稳住身形,象是问沈云,更象是自我安慰,连声说道:“他们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是吧?”
一直以来,沈云也是这么想的。是以,他没有犹豫,使劲的点头:“陈老爷是有本事的人。当晚,就是他叫我们分散开,先躲起来,再找机会逃命。柱子哥他们腿长,跑得快,又眼力好,肯定是跑出去了。”
沈伯接连深吸了几口气,起身走到木架子床前,探下身子深情的瞅着呼呼大睡的小人儿。
良久,他伸直身子,走过来,竟然在沈云跟前要跪下来。
沈云哪里敢受?慌忙使劲全力将人拦住:“洪伯,这是做什么?”
“云哥儿,你救了甜丫头,又历经千难万难,把她带回来。大恩大德,比山还要高,我没法报答,只能给你叩个头。”洪伯老泪长流。
虽然他无比盼望柱子他们兄弟有朝一日能安然归家,但是,见识过仙符兵是何等凶残的他,在内心深处却十分清楚,儿子们生还的可能性是多么的渺小!说不定,甜妞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有了甜妞,他不至于膝下空虚、将来无人送终。
这份恩情,能说不大吗?
还有,云哥儿小小年纪,却护得甜妞全须全尾,这里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
难道就不值得他叩个头吗?
“洪伯,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啊!”沈云急得满头大汗。当下,心思转得飞快,很快找到一个由头,“再说,洪伯,我回来是想等馆主大人,又要麻烦你了。”
听到他提及先生,洪伯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来,叹了一口气:“先生一直没有音讯传回来。”顿了顿,又安慰道,“先生以前也是这样,一年半载里也难得传一回信。”
“我知道。馆主大人武艺高强,本事大,又是早早的去了省城,定能找到傅大哥。他们俩也都不会有事的。”沈云应道。
洪伯知道他背着甜妞赶了一天的路,定是累得很,再者,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是以,忍住心中的悲痛,给他安排住处:“前些天,我听说,逃难的人回来了不少,心里想着,你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就把后面竹林边的小屋收拾了出来。现在庄子里,也只剩下这一间和那间小屋能住人了。云哥儿,你素来喜欢清净,就住那间小屋里。”
“行。”沈云知道他说的那间小屋。那屋就在竹林边,晚上,他去林子里打拳,也方便得很。
就这样,他又在郑家庄住了下来。
第二天,洪伯跟他详细介绍了庄子眼下的情况:
佃户们逃走后,至今没人回来。所以,庄子里现而今只剩下他们一老两少,总共三个;
田地都荒芜了,以他们三个之力,夏耕只有干瞪眼的份。再说,他担心一旦让仙府或仙符兵又发现庄子里有人,又会来打抢。是以,下半年,他打算就让这些田地荒着。来年,要是出去的人回来了,再张罗农事。
至于他们三个的吃喝,一两年之内还是够的。因为他早早的做足了准备,将庄子里的余粮偷偷的背进山里,藏了起来。
“那里没人能找到。晚上,等甜丫头睡了,我带你去看看。”他十分肯定的说道。
沈云拒绝了:“有你在,哪用我一个娃娃操心这些?”
洪伯笑道:“我老胳膊老腿的,这样的天,干干爽爽,进山拿粮食,还成。前面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我硬是上不去,只能吃野菜。你把路记熟记牢,以后,要是下雨下雪,都得靠你去拿粮食回来。”如果换作是别的娃,也就罢了。但云哥儿不一样,小小年纪不但能自己从仙符兵的屠刀下逃出生天,而且还能全须全尾的带甜丫头回来,简直没有再能干的了。云哥儿足以担当这份重任。还有,他心里有个打算: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便将甜妞托付给云哥儿。而两个娃娃有那些粮食,他也能安心的闭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云还能说什么?他点头应道:“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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