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莽素来对田产有着狂热的执着。到了榆县之后,他只要手里头一有余财,便用去买荒山开垦药田。最多的时候,他在榆县拥有大大小小的药庄共四处,名下药田药山有数千亩之多。
确定了大撤退的计划后,打前年秋开始,余莽暗中出售药庄。到目前,只剩下一个不起眼的中型药庄。这个是要留着的了。一来,给西礁镇那边的药坊供药材;二来,往后,它就是听风堂在这边的秘密据点。
说起西礁镇,听风堂在那边的处境竟是滨洲这一带最好的。
原因让人既愤怒又无奈——听风堂的西礁镇分舵从明面上是属于落桑族人的产业。
那边的分舵主田亮宝从一开始就给他自己和底下的弟子们弄了一个落桑族人的身份。尤其是他自己,以诺西家族的远枝子弟自居。
其实,这个诺西家族纯属是他各种巧合之下胡编出来的。
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西礁镇混出名头来后,一年多前竟然收到了一封来自落桑本土的信。一看信封的背面,他整个人的都不好了——落桑族人写信,信封的正面写收信人的名字与地址,而信封的背面则是写信人的名字与地址。
写信人竟然姓诺西!
而且信是镇长大人亲自给他送过来的,可见写信之人地位不低!
好在田亮宝在外头这么些年,如今已经完全历练出来了。心里虽然跟被雷劈了一般,但目光一转,脸上现出一片激动万分的神情来,哆哆嗦嗦的双手捧着信,两包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镇长大人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麻衣君,您原来是诺西家族的人?”
真的是难以令人置信啊!
诺西家族是西河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世代出高官,执掌相印者,多达十八人之多。可是,麻衣君却隐姓埋名,在这里开客栈。要知道在西河郡,诺西家族的男人们最潦倒也会担上小吏之职。
所以,当初听到麻衣君将自己的客栈取名为诺西客栈时,他们谁也没有联想到诺西家族上来。以为只是巧合——麻衣君家族的图腾恰好是野猪。
他们当时只是觉得这样给自己的店铺取名实在是太牛皮了。遂按惯例问过麻衣君后,纷纷效仿。
哪里想到,此“诺西”真的就是那个“诺西”啊!
难怪他说麻衣君怎么会如此的优秀呢!
镇长大人感慨的同时,飞快的在心底里回想着,这些年,自己有没有开罪麻衣君。
很快,他暗自庆幸道:还好,我与麻衣君,不,很可能要改口,往后是诺西君了,相处得非常融洽。
殊不知,田亮宝这会儿心里跟十八只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呢。
他暗自寻思:看镇长这神情,这个姓诺西的人身份不低呢。而且,镇长也没有怀疑我的身份的意思……慌什么?先看信。反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想到这里,他仔细而又慎重的将信收进怀里,歉意的向镇长大人躬身行礼:“抱歉,我实在是太兴奋了,所以,刚才很失态。”
见他收了信,完全没有在自己面前读信的意思,镇长大人有些小失望。啊,原以为能亲眼拜读诺西家族的人的笔墨。
但心念一转,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两只细缝似的眼里,满满的,全是荡漾着的甜蜜的笑——诺西家的人,混得最潦倒的都是小吏。那也是他要唤一声“大人”的存在。所以,大人们的墨宝,是轻易能在人前展示的吗?这么一来,让他更加确定了心里的猜测。麻衣君肯定是出自诺西家了。
而麻衣君为什么要改名换姓,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垦荒……都说大户人家里多隐密,这有什么好奇怪了。再说了,他还想多活几年呢,管这么多的闲事做甚?
“麻衣君跟我客气什么呀。”他笑眯眯的摆手。
看样子不当着他的面看信是对的!田亮宝在心底里庆幸了一把,随即提出告辞。
这回,镇长大人也起身,亲自送他到了大门口不说,还一直目送他,直到他走进了前面的拐弯处。
回到客栈里,田亮宝第一时间去后院的密室,关紧门,读信。
很快,他傻了眼。
这封信确实是用落桑文写的,可是,行文毫无语法可言,用“狗屁不通”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也就罢了。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只是认得上面的字,却根本读不懂字里行间的意思。
定了定神,他狐疑的拿起信封来,再看。
信封上写的,一点毛病也没有,中规又中矩的。
到底怎么回事?
难不成落桑族还有两套语法,而这个姓诺西的人,恰好用的是另一套他根本没有接触过的语法?
这人为什么要给我写这封信?
田亮宝不敢将事情往简单里想。略作沉吟,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传话珠来,向端木光报告这一突发事件。
“我立刻过来。”端木光收到后,什么也没有说,撂下话,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田亮宝真猜着了。
在落桑族有十个古老的家族,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语法。但是,端木光知道的,也仅限于此。而且全是听闻,并没有亲眼见到过。
赶到之后,他反反复复的看着信,抬起头来,再看田亮宝,雌雄莫辨、风华绝代的一张俊脸俨然成了苦瓜脸:“完全看不出门道来。”
他以为,这些所谓的家族语法,不过是密语罢了。
早几十年前,他端木光就是玩这个的高手了!
所以,他以为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见多识广+丰富经验,绝对能拿下诺西家族的密语。
哪知,不要破解里头的门道,他硬是连这信里写的是什么意思都没看出来。对这封信的了解,跟田亮宝就是在同一层面上。
“怎么办?”田亮宝见状,心里终于慌了。
先不要说这些年,他和师兄弟们在这里耗费的心血有多少。今非昔比,他们西礁镇的这个点,真的是撑起了听风堂的小一半江山啊。
是以,一年多前,他们西礁镇分舵被升级了,成为了覆盖半个滨洲的分坛。而他也荣升为坛主。
万一他们要是因为这封莫名其妙的信就这么倒下了,无异于是突然断了听风堂一臂!
“会不会是我们这几年太招眼了,已经引起了落桑族高层的怀疑,他们这是在试探我们?”他汗津津的问道。
说完,他抬手就要扇自己。再把自己扇成个猪头!
啊啊啊,当年,给这镇里的落桑族人出了个主意,将他们的狗咬狗止在了萌芽状态。回来后,反应过来,他真真的悔青了肠子,抬手将自己啪啪的扇成了一个猪头。猪头在落桑语里谐音“诺西”。他要给自己长长记性,遂将客栈的名字取为“诺西”。
该死的,取什么名字不好,偏偏要取这么个名字,还说是“引以为诫”!
去他娘的!自以为是!
端木光伸手拦住了他:“你是嫌自己长得还不够寒碜吗?”
这话说得冤枉了。正所谓,一白遮白丑,修行的人,随着修为的不断提高,首先得到改善的就是他们的皮肤。所以,修行之人,哪有真正长得丑的。田亮宝也是如此。他按照落桑族人的喜好,蓄着漂亮的八字胡,面色如玉,是西礁镇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不过,货比货扔,人比人,气死人。在端木光面前,他……好吧,配得上“寒碜”这两个字。
“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端木光看着手里的信,叹道,“就是麻烦得很。”
田亮宝一听,又落了心。他信光爷,所以,这办法肯定能行得通。
“我不怕麻烦。”他眉开眼笑的表态。
“用不着你。”端木光将信一把拍在他的胸脯上,“我要去一趟仙山。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两天之内能够赶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闭关吧。不要见任何外人。”
“是。”田亮宝也是这么想的。
端木光想出来的解决之法就是搬救兵。
他当即启程偷渡过去仙山,一到边界,立刻联络余莽:用最快的速度捉一只野猪精过来。切记,要活的,神志清楚的。
血脉升级后的余莽还是个战斗渣。但是,他灵兽血统在妖兽面前太好用了,根本不用动手,七八阶的大妖兽,一照面便给他趴下了——九阶、十阶的不行。妖兽很难到这种品阶。真到了这种品阶的妖兽,在仙山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这使得它们长着妖兽的身子,却生出了一颗灵兽的心,傲气得很,也扭曲得很,轻易不会买血统的账。要想降服它们,还得用拳头说话。
而野猪精一般都是七八阶的样子。
余莽砸摸了一遍端木光的话,将重点落在了“神志清楚”这四个字上,心道:光爷不会招呼都没打一声,不撂下滨洲的一大摊子事过来这边。肯定是碰上事了!
他是抓不了九阶、十阶的大野猪怪。但是,一物降一物,虎族没问题啊。赶紧的找虎族帮忙,抓个十阶的野猪怪给光爷!
余莽这两年给虎族那边带来了丰富的利润,再加上又同为灵族血统,他被后者奉为座上宾。
“哥哥我恰好去年发现了一头十阶的野猪怪。我看到那货还算灵性,又一直呆在老林子里,还算安分,便没有动它。既是你需要,待哥哥亲手给你去抓了来。保管连油皮都不会磕破它的。”虎族的族长一如既往的豪爽,接下活来。
虎族的战力,不用说。更何况,他本身是化形老怪。所以,才敢这么打包票。
半天不到,一只十阶的野猪怪乖乖的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出现在余莽面前。
后者定睛细看,果真是连油皮都没有破。就是双目无光,有些怂。但神志是绝对清楚的。
这也难怪野猪怪怂了。它本是一方山林的大佬,天老大,地老二,它老三,自由自在惯了。如今被虎族族长捉了来,便是能够保住性命,以前的好日子绝对是到了头。
而余莽这个时候还不清楚光爷要捉一只“神志清楚”的野猪精做什么,是以,不好跟怂怂的野猪怪多说什么。发现这只野猪怪没有沾惹人命,他拍着胸脯子许诺道:“我没有恶意,你好好的跟我走一趟。我绝对亏待不了你。事成之后,我再好好的送你回来。”
青木派的作派,他太清楚了。而端木光虽为魔,却一直是遵守青木派各项规矩的典范。所以,只要这头野猪怪没有沾人命,端木光没理由伤其性命。他自然敢打这保票。
野猪怪一听,黑溜溜的一双眼珠子都快瞪落了。
虎族的族长斥道:“本座看你有一分灵性,才抬举你,你莫要叫本座失望。要是胆敢坏了余爷的好事,本座定将你剥皮拆骨炼魂器。”
野猪怪吓得直打哆嗦,再也不敢正眼看余莽。
于是,余莽轻松的将它带到了端木光面前。
野猪怪真的很灵性,发现端木光是天魔之后,比在虎族的族长面前还要老实。
但是,端木光没有欺负它,而是好声好气的跟它做了余莽一样的保证,又道:“我请你来,也没有很难的事。只是想请你帮我看一封信。”
野猪怪太惊讶了,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字,即,请!
天魔大人请我!
太长脸了!
便是为了这个请字,它舍出这一身的皮肉,又如何?
所以,它是高一脚、低一脚,象喝醉了酒一样,跟着端木光和余莽两个走进边界的守护大阵里——端木光不懂妖文,所以,他只能先将落桑文按字翻译成祝融文,再让余莽将祝融文翻译成妖文。其实,在西礁镇里不缺能将祝融文翻译成妖文的精怪,可这事不能传得太宽,反正余莽已经加入其中了,那就一起吧。
结果是,端木光不愧是玩密语的老手。他真猜对了所谓的落桑族古老家族密语的真相。
余莽也看不懂那封信,照字翻译成妖文后,野猪怪一读便懂——就是语法的问题!
信里总共透出来三个意思:一是,他们已经调查了田亮宝的身份,发现他的亡父是诺西家族的旁系。而他的亡父是个遗腹子,再加上亡父之母一心想改嫁,刻意掩瞒,所以,诺西家族才被她欺瞒过去,令诺西家族的骨肉流落在外;二是,他这些年在外头受苦了,族里的长辈们深感愧疚,故而准许他恢复诺西的姓氏;三是,明年是诺西家族的十年大祭。本来以他的旁系身份,是不能出席这种级别的祭礼的。但是,族里出于补偿的考虑,特许他一次资格。如果他愿意参礼的话,务必在十天之内写信回复。此次资格,逾期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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