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重用了十分钟来“消化”这劲爆消息。
在此期间,他脸上的表情多次变幻,时而迷惘惆怅,时而目露精光。
良久后,任重终于恢复理智,小心翼翼问道:“所以,会长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如我这种人又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他仿佛没了主意,但又对未来充满期待。
嬴浩笑了笑,“表面看来这是个灾难,但幸好给我们留够了调整时间,还能补救。目前我正在紧急调配资源,及时调整舰船的智脑中枢结构。源星军工可以在十五年内完成全部舰船的人工化改造,运载力损失不大,大迁徙不会受到严重影响。”
任重比出个大拇指,“不愧是会长。”
“我这边稳定,仅仅是因为这是源星社会的高阶结构而已。正如我先前所说,底层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现在已经不太确定公民制度变革与‘网’的崩溃结合到一起后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我不知道最终会死多少人,但这不重要。我这次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些新的情况。”
嬴浩首先告诉任重,由于“网”的异常表现,九大冷冻长老已经苏醒,并组成了最高内阁。
嬴浩本人也是最高内阁中的一员。
在内阁会议上,他与他的先祖短暂地见过一面。
谈及此事,嬴浩说道:“在此之前,我一生中与先祖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个小时。在我的记忆,我对他充满敬畏。他们仿佛无所不能,每次苏醒后都能在最短的时间把控全局,并做出绝对正确的重要决策。我曾经认为正是因为他们的才华,才让他们创建了九大集团,并从竞争中杀出重围,最终完成了对整个源星的统治。但是……”
话说到这里,嬴浩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任重追问道:“但是什么?”
“通过我这次与先祖的接触,我发现他虽然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其实在确定‘网’的故障不可能修复后,他的意志出现了动摇。并且,我们等了整整两个小时,也没等到他们给出明确的指令。”
任重微微点头,却是明白了嬴浩此时的心境,颇有种心中一直以来敬畏的神明瞬间幻灭之感。
嬴浩终于意识到,冷冻长老近乎于先知般的决策能力并非是他们自己的能耐,更多是建立在对“网”的信息的调动上。
一旦失去“网”,九个冷冻长老立刻失去了“神性”,表现出了和普通人一样的脆弱与无能。
绝大部分人意识到“网”的存在,通常是在腕表系统建成以后。
现在的事实证明,“网”对源星的控制与影响更早于九大企业,也早于新源历元年。
当初这九大企业看似是通过正常的商业竞争杀出重围,如今看来,这九人却是打从一开始就完全依赖“网”,才最终打造出改变文明形态的九大企业。
这过程,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我先给你说几个接下来的重要决策吧。他们要求完全收拢军事结构,核心军工厂与几乎全部的职业军人将会被聚集到所有城市附近。各个县、镇里的五级及以上的公民可以就近进入各个城市。各城市将会被划为安全区,绝对禁制战争,也禁止任何非职业军人携带武器靠近。”
任重点头,“这很合理。在局势不明朗时,控制住军队,自然能高枕无忧。收缩人口结构也能尽量降低治安管理成本,反正荒人的性命也不重要。但各县城和镇集,以及镇外的荒人将会被如何处理?”
“推行自治,重启城寨时代。彻底放松管制,同时,暗中推动战争,最终目标是在二十年内将整个源星的人口下调至五十亿内。等人都死得差不多,自然就不用处理。”
任重瞳孔猛缩,“那人脑……”
“包括你的星火军工在内,整个猎杀者产业链上的企业都会在近期接到大量订单。协会将会在三年内把猎杀者数量提升十倍,以保证收割人脑的效率。”
“会长你对这事怎么看?”
“符合我的预期。丛林法则是最好的快速优胜劣汰的机制。”
任重:“那么,会长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躲进城市里去,维持住你的扩张速度。我也会给你巨大的扶持,至于具体需要做什么,我暂时还没想好。”
任重点头,表示明白,“好。”
其实不用嬴浩明说,任重也懂。
在没了“网”的监管,冷冻长老的控制力下滑,军工企业的重要性瞬间拔升到新的阶段后,嬴浩这个源星军工当前的掌舵人的野心膨胀了。
他已经不再满足于仅仅控制源星军工一家企业,他想成为整个源星文明下一个阶段的开创者。
任重已经推测出,自己并不是嬴浩唯一的棋子。
他甚至不会问为什么嬴浩这般信任他。
既然这位源星军工的实控人敢做,那就一定有他的容错率。
“会长,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
“你说。”
任重:“我想知道大迁徙的必要性在哪里。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帝国?呆在源星星系不也能过得很好?”
嬴浩闻言,哈哈大笑,“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接触过外面的星辰大海。你想象不到一声令下,数以亿计的舰队听从你的号令的感觉。如果没有冷冻技术,或许我也会满足于偏居一隅,但我们有。时间与距离对我们来说都不是问题,只要是人就有欲望,就会想掌控更多资源,主宰更多人的命运。”
任重:“但我们也可以往别的地方扩张?”
“不可能。源星太阳是一颗脱离于文明体系的孤星,在附近的星区中值得被开发的星球皆是帝国的疆域。我只能告诉你,万年史不是真相。我们本来就是来自帝国的遗民,帝国本来就是我们的故土。明白了吗?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发展空间上,还是更高的追求上考虑,我们都必须回到故土。”
任重沉重点头,“原来如此。”
“并且,这也是帝国的命令。我们不得拒绝。拒绝帝国的征兆,等同于叛逆。我们无从选择。唯一能选择的,仅仅是我们回去后能扮演怎样的角色。任重,我看得出来,你和我一样,也有野心。现在的你屈居我之下,但等回了帝国,我不介意你在帝国的体制中爬到比我更高的位置。”
任重眉头微皱:“帝国现在还有敌人?”
“当然,不然当初为什么要派遣先驱者飞船来开发源星资源?”
任重:“如果目的是为了资源,那我认为没必要对荒人赶尽杀绝。物资是资源,人才也是资源。会长你也看到了,现在我旗下共有近二十名五级职业者,三百余名四级职业者。这都是我接管星火镇短短五个多月内发生的事。事实证明,只要给到荒人适当的机会,现在的荒人拥有的潜力并不输给公民。”
“在没有竞争的人生里,公民已经腐烂了。源星的未来不属于腐烂的公民,只属于所有源星人中依然上进的那一部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荒人中的绝大部分都很上进,因为他们的起点太低。这也是会长你一直以来的看法。那么,为什么走的时候要杀光所有人呢?将这些人留下,不是上好的人力资源产地吗?”
嬴浩摇头,“帝国拥有你想象不到的庞大的人口基数,区区一个星系的人口潜力,并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更何况,按照我们的筛选方式,我们本来就能带走超过90%以上的高等基因。剩下的都是垃圾,没了也就没了。人脑这东西,帝国从来不嫌多。这也能决定我们重返帝国后得到的待遇。”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任重点了点头。
嬴浩:“其实如果‘网’还在,就凭你刚才那番话,你就会被判处死刑。另外,我还知道你在撒谎。”
任重一愣:“啊?怎么说?”
“你真正需要的是绝对控制权。你是掌控一切的独裁者,并不是真的要给所有人机会。”
任重沉默了很久,讪讪道:“被你识破了。但网已经不在了,而且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嬴浩:“但我知道了你的真实想法。”
“那是因为我信任会长你。”
嬴浩:“我也信任你。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镇外的兵工厂里的工作人员,我会在两天内全部撤走。里面的东西,就全留给你吧。”
“多谢会长!”
……
任重卖了个致命破绽给嬴浩,但却并未吃亏。
送走了这不安分的小冰棍,任重开始思索自己真正想要达到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他今天得到了很多重要信息。
他和嬴浩有本质区别。
嬴浩制造变革的目的盯着的是去了帝国后的权柄。
任重的革命却没有那么遥远,仅仅是为了自己能顾得上的普通人的人生。
同时,任重还意识到革命这件事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即便他能利用荒人更强的潜力组建出无敌的军队,在源星内部完成权力更迭,依然无法摆脱帝国的威胁,更不可能反抗帝国的镇压。
他也读懂了帝国对源星的真正需求。
正是资源。
这资源包括矿藏、高质量人口、墟兽晶片、集成电路原料、人脑、科技成果、战斗力,甚至可能还包括所有人都只闻其名,不见真身的高等墟兽。
那么,如果任重把革命伪装成源星内部的权力更迭,并用别的方式补足人脑产量不足带来的资源缺失,便有相当的可能得到帝国的谅解。
哪怕那样的革命依然不够彻底,但至少能给源星人类留下火种。
事情发展到现在,任重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第一,他有复活重开的能力。
第二,他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第三,目前表面看来公民阶层拥有绝对的军事力量优势,但由于制度的腐烂,导致公民阶层的军事实力其实已经很长时间保持恒定,是一个存量。但荒人不同,荒人的人口基数同样庞大,且能活着的基本都是早已在丛林法则中经过初步淘汰的更强者。荒人只需要一些合理的教育、更好的资源配置,便能迅速爆发出实力。荒人是增量。
第四,从嬴浩的话语中判断,公民阶层哪怕能接触到万年史,其实依然处在被蒙蔽的状态。没有人乐意发现自己一直活在谎言里,真正的历史里一定有更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只要能把历史真相挖出来,必然可以在公民阶层中制造分裂,撕碎对方的基本盘。
第五,公民圈层中,对荒人保持同情的其实并非孤例,有很多马家父女这种人。并且这些人通常比普通的废物公民更有能力,这部分人完全可以争取。
第六,没了“网”的监视,他的确可以将更多理念传播出去。他的理念代表的是更先进的生产关系,本来就有历史的必然性。历史也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确定了这五大核心思路,任重一扫过去的困顿。
他先将鞠清濛等核心下属召集起来。
“三件事。第一,让文磊带领军工板块的毕业生前往源星军工旗下工厂,向那边的人学习,准备在两天后接管工厂。第二,将我们的代币更名为星火币,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在十一镇范围内重建经济体系。第三,在我们的对外贸易中,也推行星火币,拒绝以物换物。我将立刻前往燎原县,与燎原县府达成贸易协议。我相信我们的货币在附近区域一定会受到欢迎,原因很简单,我有人,有钱,有物资,有信用。”
正如任重所说,两个小时后,他便与燎原县府达成了贸易协议。
很显然,燎原县这边已经收到了自治令,不少五级以上的公民正在收拾细软,准备跑路。
这些人会带走燎原县中的绝大部分财富,留下的基本是四级及以下公民。
任重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也没花一丁点钱,便成了整个阳升市范围内,除了阳升市里的少部分核心家族之外的最富者,也是最强的势力。
傍晚时分,任重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电磁通讯电话,来自深讯集团,底层逻辑算法辅助部部长马夏澄。
“任重,你想成为七级公民吗?”
马夏澄的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