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府高塔二楼私人会客室里,任重与马达福相对而坐。
马潇凌本来也想陪同,但却被老胖子屏退。
她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
房内两人正中摆着张古色古香的茶桌,桌上是热气升腾香意盎然的热茶。
这茶可不是供销社里卖的大路货,是老马同志的私家珍藏。
只闻着水汽就让任重觉得心旷神怡。
马达福作为荒人永远可望不可即的四级公民,当然有享受生活的资格。
“任先生请喝茶。”
马达福做了个请的姿势。
任重端起茶,轻呡一口,一股既甜又苦的奇妙茶香在他舌尖绽放。
“味道怎么样?”
马达福笑眯眯问着。
按规矩,此时他该在负一楼的审讯室里审问任重。
但规矩是他定的,那么二人面谈的地方就换成了这会客室。
让普通荒人谈之色变的审问,却成了其乐融融的以茶会友。
任重放下杯子,“好茶。但是……”
“但是什么?”
“它太好了。”
马达福稍显惊愕,但很快点头,“确实太好了。只这一杯,足够个普通荒人两三个月吃喝用度。”
既然马达福主动点破潜台词,便说明任重之前的揣摩完全正确。
虽然老马过的是奢侈的高级公民的生活,但却不可思议地形成了对底层荒人保持同情的人格。
茶和喝过了,招呼也打了,此时时间已临近夜里九点,马达福决定加快进度,开门见山,“任先生,你今天来见我主要是什么目的。”
任重反问:“我不是被卫队抓来的么?”
老马同志眯缝起眼睛。
“虽然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但我马达福看人向来很准。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见你身上有股书卷气,你更是个很聪明的人,情商也不低。”
“如果你真只是想杀一个人,大可以悄悄炮制,神不知鬼不觉把事做了。你可以,却没有,而是选择当众动手。这不符合你这样的人的行为机制,说明你的真实目的是要见我。”
“前天我们聊过普查官的事。我表现出了明确的在意,你一直在观察我。我也在观察你。我知道你也在意这事,你曾说如果我需要人出主意就找你。你给了我明确暗示。我还知道你和孙苗曾是同事,关系莫逆。”
“孙苗不是个简单人物,那么你也不是。你用杀恶人的由头来见我,第一个目的是因为你等了我三天,没等到我向你征询意见。第二个目的,是想用这件事测试我的本性,判断我是否值得信赖。”
“怎么样?任先生,我说的可对?”
任重又端起杯子,再小呡一口,“全对。我的确很想知道接下来星火镇会发生什么。”
他暗想,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
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镇长就有这种智商!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世上的体制的铜墙铁壁也太令人望而生畏了!
同时他也在感到庆幸。
第一,马胖子应该不是狼人。
第二,自己不但有脑子,还能重生。
当然了,老马同志还是少算了一层。
自己的确是为了普查官与星火镇的关系而来,也的确是等了三天没动静,又找不出合理的见面老马的机会,索性顺水推舟犯个法把自个送来镇府。
毕竟老马也从他任重这里得到了确凿可用的重要情报,那老马肯定会卖个人情,把不算大事的小麻烦给平了。
如此自己顺理成章的就欠上了老马的人情。
那么当老马陷入困境需要帮助时,便会想起自己这欠他人情的聪明人。
有的时候,主动欠别人人情也是拉近关系的手段。
等拉近了关系,成了老马的幕僚之一,就能知道星火镇里暗藏的危机真相,就能顺势揭开源星这庞大世界表面上覆盖的又一层迷雾。
马达福自己也喝了口茶,“在三个月后,星火镇一定会被取缔。虽然这很不合理,但这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我本来以为顶多只会被削减临时荒人的名额,唉。”
“那马镇长你打听到哪些消息了呢?”
“目前我只能确定一件事,星火资源的老板已经提前收到了风声。至于别的,没了。”
“没有任何苗头?”
“有,但没一个能确定。”
“那等星火镇被取缔后,荒人们的去处是哪里?”
“野外,并且附近基本不可能有其他小镇能吃下两万这个规模的人口。最后可能顶多有一两千人能幸运地进入其他小镇,还有一两千人能穿过墟兽区,前往距离这里四百多公里开外的荒人部落暂居。这部分人基本都是拥有一定战力的拾荒者。至于其他人……”
任重:“全部会死?”
“十不存一。”
“那普查有没有出现转机的可能?”
上述内容,任重其实早就推断出了,他的真实目的是想问普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机制。
这是腕表里没有明说,但生长在这世上的人却都该知道的常识。
他没办法开口,只能旁敲侧击。
马达福摇了摇头,“很难。”
“怎么说?”
“任先生你以前生活在大城市,可能不太清楚。不管背后还有什么隐情,总之在所有普查的环节里。人口繁衍趋势、生育率、人口平均智商、精神面貌、物资产出等等各方面参数都有一定参考价值。但最重要的,是职业者发展指数评估。必须在小镇的荒人内部诞生五级职业者,并且这五级职业者必须要战胜前来进行战力考核的另一名五级职业者,还得愿意为小镇作保,才可能证明这小镇里的荒人拥有与众不同的潜力与价值,才可能中断取缔的程序。”
任重一惊,“那是很难。”
五级,不到三个月。
对他来说确实荒谬。
目前小镇荒人里最可能达到马达福所说这标准的,是林望等职业队里的高手。
但这些人显然已经知情,却视而不见。
职业队与星火资源怕是早就安排好了退路,甚至可能压根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就算林望等人晋升了,也不可能做这事,只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任重没有天真地问为什么既然需要高手,马达福却又纵容职业队打压半职业队,扼杀天才。
在满是野兽的世界里,一定有其自然的丛林法则。
马达福既然如此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事。
他没管,一定有原因。
“嗯,时间不早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聊差不多,任重起身正欲告辞。
这时候会客室门口响起敲门声,外面传来书记官的声音。
“镇长,镇府外面来了很多荒人。他们想给任先生作保,证明任先生无罪。”
房间里的二人对视一眼。
给荒人“逼宫”,马达福脸上倒没有不快,只笑着说道:“果然,获得其他荒人认可的最好的方式,是杀恶人。如果等三个月后真没办法了,我希望任先生你能多带走一些人,去你想让他们去的地方。能多活一个是一个吧,也不枉费我在这镇里守了这么多年。”
任重点点头,却没回答。
他知道老马同志还是猜错了自己的来历。
我又能去哪呢?
任凭这源星之大,我才是真正无家可归的那个。
时代未变,去到哪里都是地狱。
与马达福并肩走出镇府,任重看着台阶下密密麻麻跪着的上百号人,迈动的脚步竟当场一沉。
他头皮发麻。
应该全来了。
不出所料的话,这些人基本都是黄姓壮汉手下的受害者。
只是一个稍许获得武力的荒人,稍微跳出泥潭,便等若蚁群里体型陡然变大的蚂蚁,竟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奴役剥削压迫这么多曾经的同类。
马达福倒是颇为赞许地看着任重,眼神似是在夸他干得不错。
任重却是额顶生寒意。
整整百多号人与黄姓壮汉都有深仇,甚至愿为自己这个帮他们报仇的人而跑来这里跪拜,却竟无一人举起屠刀。
你们一人一刀,也早就给丫拼死了!
你们有下跪的勇气,怎么就没联合起来拼命的血性!
如果你们只会跪,那么今天死了一个姓黄的,将来一定还会有姓蓝的白的黑的。
我能每一个人都杀得过来吗?
简直可悲!
他很想让这些人都起来,并告诉他们人的膝盖下面是有尊严的。
但他终究没有如此。
他距离唤起群体反抗意识的觉醒还有很长很长的路。
任重甚至知道,自己要敢在这种时候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只怕下一秒就得被猎杀者带走。
这世界可以容忍个体在规则之内拥有恰当的仁慈,但绝不可能容忍群体得到反抗的意志。
他只快步穿过人群,同时嘴里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已经被无罪释放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远去。
他不想看见这些麻木的灵魂,用膝盖乞求恩赐得到满足后的眼神。
太卑微了。
……
凌晨五点,装甲内传来一阵滋滋嘎啦的爆响。
任重手忙脚乱地打开头盔盖板,将里面正冒火花带闪电的巴掌大小的仪器扯出来,如同扔手榴弹一般扔出去。
又是一夜近八小时苦战后,鞠清濛为他加装的报废件放大器终于寿终正寝。
幸运的是他的承载功率已经达到10.7千瓦,压过了一级战士最低值,不需要放大器了。
此时他的脑反应指数是53.3,体能指数13.4。
脑机同步率无法测试,但肯定已经超过20%,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上涨。
任重完美拆解出眼前二级墟兽的晶片,清点战果。
很好,扣除成本与缴税,今天的净收益是48.7点,账户余额达到477.81。
今天下午再小抄一股,下午三点半清仓,四点半开上奔雷车,随后既能直奔鼠崖山提速发展,又能永绝后患。
稳得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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