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补充的淡水就快要见底,船上的人心又开始浮躁起来,甚至比第一次缺水的时候,还要躁动。人心经不起反复的折腾,第一次的时候众将士抱着必死的决心,哪怕是到了彻底断水的地步,也没有发生躁动,都在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宿命。
但是第二次,还没有到彻底断水,人心就变得各异起来。再加上粮食慢慢短缺,让整艘船都好似一个火药桶一样,好似掉下一粒火星来,就足以把所有人炸的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韩度坐在舱门下面,躲避着烈日的曝晒。嘴唇有些干萎,抬眼看着天上的烈日,对前路都不再那么坚定。
呜~~~呜~
两声号角声传来,蒋明举着望远镜朝着前方看了一眼,连忙从船首上跑了下来。
“侯爷,陆地,末将看到陆地了,咱们走出大海了......”
听到蒋明的话,韩度浑身上下涌出来一股力气,连忙挣扎着爬起来,跑到船首上。
方孝孺闻言,也如同兔子一样,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船首上。这个传统的儒士现在浑身上下再也看不到丝毫文人雅士的姿态了,若是不说,无论是谁看到他都会觉得他就是一个水师的士卒。
望远镜里,海天一线之间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线条。线条高低起伏连绵不绝,左右两边根本望不到头。
“噢~”
“嗷......”
阵阵欢呼声从另外两艘船上传来,陆地的出现让所有人重新燃起希望。不用韩度吩咐,三艘战船便迫切的朝着陆地驶过去。
等靠了岸,韩度猛然挥手,示意人跟着自己下去找水。运气很好,还没有深入陆地多远,韩度就发现了一条从山腰上留下来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还能够看到一团团的黑影在水底聚散。这是鱼,很多很多的鱼。
有鱼就说明这水没有丝毫的问题,众人迫不及待的跑到河边用手不断的将水舀到自己嘴里,痛痛快快的畅饮一番。没有人选择下水,谁都知道一旦下水,水底的泥沙就会被翻涌起来。喝干净的水,总比喝带着泥沙的水要好吧。
等到水喝够了,将士们才开始拿出工具,将早已变味的水倒掉,准备重新储备干净的淡水。
不用韩度吩咐,将士里面水性好的人,带着阵阵欢呼就跳进河里,开始围追堵截捕鱼。
这么长时间待在船上,众人吃鱼干早就吃的要吐了,现在有新鲜的鱼,自然是不能放过。
“侯爷。”蒋明满脸笑容,带着一队人马来到韩度面前。
韩度见蒋明身后的人肩膀上都扛着东西,笑着问道:“这是打到猎物了?”
蒋明笑盈盈点头,说道:“是的,侯爷。不过这东西奇怪的很,末将从来也没见过。侯爷见多识广,便带来给侯爷看看。”
“哦?什么东西?”韩度好奇的看过去。
蒋明挥手示意士卒将猎物放到韩度面前来,这些东西浑身毛发杂乱无章,脖子长长的,顶着一个小脑袋。
这东西和羊驼有些像,但是韩度可以肯定不是羊驼。
看了片刻,在蒋明一脸希冀的目光中,韩度微微摇头道:“本侯也不认识,不过看这东西的脑袋倒是和骆驼有些像。”
蒋明回头看了一眼,咂摸了一下点头赞同:“的确是像,不过就是比骆驼要小很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这东西嘛,也就和鹿子差不多大小。
“管它是什么东西,洗剥干净煮来尝尝,先看看味道怎么样。”看到这么长时间,总算是又有肉吃了,韩度的唾液腺猛然泵出一股大的。韩度连忙闭上嘴巴,也免不了从嘴角漏出一滴晶莹的唾液。
其他人也早就迫不及待了,听到韩度的话,连忙开始剥皮、生火、架起锅。
随着锅里的水开始沸腾,一阵阵的肉香飘散出来。
由于是不知道名字动物的肉,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多煮了些时间。等到肉被煮的酥烂,有人迫不及待的开始尝试着吃。没有想到这么一吃,竟然觉得味道还不错,吃的几人嘴里咬着肉,只能够连连点头。
出生入死这么多时日,能够吃上一顿美美的煮肉,能够喝上一口热汤,都让韩度感到非常的满足。
在这里休整了两日,船队的士气又完全恢复到了顶峰,该商议一下,接下来如何办了。
韩度将蒋明派了出去,让他去沿着海岸线打探踪迹。自己是一路追着那些人留下的痕迹来的,既然自己能够靠岸,那些人恐怕也多半是逃出了生天。而韩度则留在这里,一边准备着储备肉食,一边戒备。
三人过后,蒋明回来了。
“侯爷,末将是往北百多里处发现了有人船靠岸休整过的痕迹。末将估计,那些人是往北去了。”回来的第一时间,蒋明就赶紧向韩度禀报。
“好!”韩度清秀的脸上翻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找了这么久,甚至不惜一身犯险横渡无边大海,总算是值了。
“能够看出来他们什么时候到的吗?”韩度心情忐忑的问道。
只要能够大概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就能够大致计算出自己和他们的距离。
“最多不超过五日。”蒋明干净利落的回答。
“好!立刻整军北上,出发!”韩度毫不犹豫的下令。短短五日,要是自己趁其不备出其不意,说不定很快就能够追上他们。
......
距离韩度三四百里远的地方,六艘大船正在沿着海岸线,慢慢悠悠的北上航行。
晴空万里,海波不兴。好似一切艰险和厄难都已经远去,现在正是他们享受安宁的时光。
几个中年人坐在船首上,喝着清冽甘甜的淡水。这和他们在海上喝的那些,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经过了一次那样的经历,他们最享受的,竟然是这往日里不屑一顾的清水。
“族长,这次咱们喝耆老闹得分道扬镳,不会有什么麻烦吧?”有个坐在下首位置的老者,有些担忧
的问坐在上位的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还是一副白衣名士风范的打扮,不过在他一顾一盼之间,总是能够让人感到一股森冷的煞气,破坏了他君子如玉的人设形象。尤其是在他的衣摆上,还能够看到点点暗红,总感觉有股浓重恶心的血腥味直冲上头,让人避之不易。
其实仔细看,不仅仅是中年文士,其他人的衣衫上,也或多或少的沾着点点血迹。
没有一个好人,都是吃人的狼!
中年文士手中磨出包浆的珍贵木扇一展,不屑一顾的说道:“越往南越热,老夫可是最受不了炎热。耆老那些人愿意往南走老夫不强求,但是他也别想再让老夫跟着他赴汤蹈火。”
下首的老者并不没有反驳中年文士的话,而是迟疑着说道:“咱们六家同气连枝百多年了,现在却不得不分道扬镳,实在是让人可惜啊!”
中年文士木扇一收,坐直了身躯,冷笑着哼哼两声说道:“谁和他们同气连枝?以往不过是因为大家联合在一起,能够捞钱罢了。难道你没有发现,自从咱们的财路断了之后,耆老就越来越控制不住局面了吗?不仅仅是老夫,其他几家也是各有着各自的心思。
其实咱们从离开大明开始,咱们这些人就已经离心离德了。之所以还能够聚集在一起,并不是耆老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咱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韩度。他对咱们穷追不舍,才让咱们不得不联合起来对付他。
可这里是一片完全崭新的天地,韩度不可能还会追来,咱们既然有资格过自己的日子,为什么还要去看耆老的脸色?”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在有着外部压力的时候,或许他们能够勉强聚合在一起,同心协力对敌。但是只要这股外部的压力一消失,那顷刻间就可以分崩离析。
这些人也是一样,原本他们就是因为钱财联合起来的,现在既然财路断了,又被无休止的追杀,一旦外部的压力消失,分崩离析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小老儿以为,耆老等人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咱们都能够从那死亡大海走出来,韩度可未必就走不出来啊。”老者带着几分担心,想要提醒一下中年文士。
“五叔多虑了,咱们的确是走了出来,可是咱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死了多少人?而且咱们也是运气好,被一场风暴给吹到距离海边不远的地方,这样才能够走出来。”中年文士一副理所应当的神色,“听说那韩度是个优柔寡断的,啊,而且他还爱民如子,他肯定不会舍得放弃部下。说不定,现在早就已经葬身大海了呢。
至于耆老那些人,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依老夫看,他们是被韩度给吓破胆子了。才会选择朝着越来越热的南方走,你就等着看吧,他们恐怕根本就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活活热死。”
这里强烈的阳光,让所有人都怀疑人生。他们别说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阳光竟然会猛烈到这种程度。
那是真正的能够晒死人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这阳光的厉害,有人竟然在甲板上被活活晒死。虽然后来大家都躲到了船舱里面的,但是船舱的闷热,同样也闷死了几个人。
这么恐怖的一幕,直接将中年文士的给吓的失魂落魄,想要他继续南下,他抵死不从。
“族长所言甚是,不过既然耆老等人没有为难咱们,这终归的一份恩情,咱们以后若是还能遇到。族长也要对其以礼相待才是。”
“嗯,五叔说的也有些道理。”中年文士不咸不淡的回答,显然是没有把老者的话给放在心上。
心里对于五叔的话却不以为然,大家南辕北辙的离开,这辈子恐怕是没有什么再见的机会了。正是因为心里笃定耆老等人凶多吉少,中年文士才会如此干净利落的赞同五叔的话,敷衍了事。
若是真的有可能将来再次碰到,中年文士或许还没有现在如此好说话。
老者知道他虽然辈分要比族长大一辈,但是族长现在在族里一言九鼎,而且他这条命也是族长出面,才算保了下来,要不然他早就被和其他老头子一样,给扔到海里喂鱼去了。
躬身朝中年文士表示了感激之情,老者不再说话。
呜~~呜~~
号角声顿时惊动了坐在船首上闲谈的几人,中年文士第一个豁然站起,朝着前方看去,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不大一会儿,有人前来禀报:“回族长,前面山上发现有人。”
说着,手指朝着前方海岸上,一处连绵不断的山坡上指去。
“人?”中年文士以手遮住额头顶强烈的阳光,朝着远处看去。
距离太远,隐隐约约的有些看不清楚,不过从轮廓看来,对方是两脚站在山坡上的,手里还拿着一根长矛似的东西。
的确是人!
中年文士沉吟一番,然后便是大喜,立刻下令道:“靠岸,停船。”
船只顿时降下风帆,慢慢朝着岸边靠拢过去。
“族长,你这是?”刚才的老者心里大感疑惑,虽然说不认为韩度能够追来,但是他们不应该立刻离开,等到有了足够安全的距离之后,才靠岸的吗?
中年文士猜到老者在想些什么,满脸笑容的说道:“既然这里有人,那就有可能会有国家。即便是只有一个小国存在,只要咱们能够说动他们信任咱们,那咱们就无所畏惧。甚至,还可以借此机会在这里安顿下来。”
被族长这么一提醒,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喜不自胜的喜悦。安顿,这两个字让他们魂牵梦绕太久了,甚至不知道有多少同行之人,根本就没有等到这一天。
中年文士的话一出口,顿时就好似火折子一样点燃了众人心中的干柴,瞬间燃烧起高涨的火焰。
这股火焰一旦燃起,便没有人能够轻易将它熄灭。
至少,老者做不到。
随着如城般高大的船只靠近,山坡的上的人也朝身后发出一阵阵‘呜呜......吼吼......’的声响。不知道是在告诫中年文士等人不得靠近,还是在警示身后的人。
中年文士等人下船,来到海边警戒起来。还没有往山坡上走,就看到一大群人从山坡后面接连不断的冒出来。
中年文士和身旁的人对视一眼,有些惊讶,“难道这里,还真的是有个国家不成?”
若是真的如此,那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思量了片刻,中年文士决定接触一番看看。抬头看向山坡上的人,挥手让人戒备着慢慢上前。
就在中年文士等人朝着山坡上走的时候,山坡上的人也开始朝着他们走来。
两方人马在相距十丈左右的位置停下。
中年文士等人先停下,结果发现对方还是靠近,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
旁边一年轻人人上前一步,靠在中年文士耳边说道:“族长,看他们的举动,他们最远应该只能够攻击不到十丈远的东西。而咱们的箭矢,完全可以将他们全部覆盖住。”
听了年轻人的话,中年文士心里底气大增,顿时朝着远处为首一人拱手笑道:“鄙人乃是沈家家主,初到贵地,打扰诸位,还请见谅。”
为首一人头戴爆炸似的鹰羽冠,两鬓垂下红色、绿色、黄色等鲜艳的长羽毛,显示出他在众人当中的与众不同来。身上披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分辨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的皮毛,还是羽毛。
其他人头上都带着一个简单的发箍,只有几片短短的羽毛夹杂在上面。有的人上身赤裸,而有的却是画着各种怪异的线条,有直有曲,各色不一。古铜色的皮肤在烈日下,反射出厚重的光。
这些人全都是黑发黑眼,咋一看,沈家人还以为是来到了大明那处荒僻的地方。
“%¥#@&……*%¥##”
面对沈家主有礼有节的问话,得到的却是一阵完全听不懂的声音。
沈家人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上面,回头朝着身旁的人扫了一眼,希望能够有奇迹出现。可是让他失望的是,凡是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纷纷低下了头。
算了,也没有指望有人能够听的懂。
可是话语不通,这下可麻烦了......
沈家主饶饶头,只好抱着万一的希望,继续说道:“鄙人沈家家主沈周,在下在海上遭遇风浪,不得不停靠于此,暂借贵宝地歇脚,等休整好之后便走。”
可惜,无论沈周的话再说的天花乱坠,对于对方来说,也是鸡同鸭讲,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不过,对面的人见他们矗立原地,久久没有动手,而且沈周也是满脸笑容的不断在说着什么。
语言虽然不通,但是笑容能够表达的意思却是颇为一致。
对方感受到了沈周等人的善意,顿时也笑了起来。
双方一起笑着,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就在沈周等人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的时候,对方却派人走到中间位置,放下一些包裹着的东西放在石头上。
这是什么意思?沈周等人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沈周还是吩咐几个人上前查探。
几人心情忐忑的上前,时不时的朝着对方看上几眼,满脸戒备之色。来到石头面前,皱着眉头看向石头上黑黢黢的一坨坨东西。
“看着像是什么肉。”有人看了几眼,迟疑着说道。
有个胆大的,干脆蹲下身来,直接上手将肉坨撕开,撕下细细一条放到嘴里仔细品尝。肉丝一入嘴,此人眼睛就是一亮,顿时说道:“是牛肉!”
他此话一出口,顿时沈家等人都是大为松了口气。
既然人家都拿出牛肉来招待他们了,那就说明对方对他们有敌意的可能性很低。不过,也不能太过掉以轻心就是了。
沈周示意了身后一人,此人几步上前,将牛肉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一番,然后又撕开仔细的看了又看,最后也撕了一条放进嘴里。然后才放下牛肉,朝沈周点点头。
“牛肉没有问题,可以吃。”此人是沈家的特殊人才,专能辨别各种毒物。只要是经过他手里的东西,有毒没毒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沈周顿时带领众人,满脸笑容的上前。既然是对方的一番美意,那他也装模作样的吃了几口。
看到对方几乎所有人都裸露着全身,又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到自己等人的衣衫上的时候,不免露出的羡慕神色。沈周顿时沉吟一番,挥挥手吩咐道:“来人,给他们送几匹夏青布过去。”
夏青布也是棉布的一种,质地比较薄,夏天穿起来正当合适。这里的气候炎热,比夏日还要更胜一筹,自然送夏青布最为合适。
沈家送出的夏青布,也是放在距离那些人不远的石头上,然后退回去。
那些人早就对沈家等人的衣衫羡慕不已了,现在看到又差不多的东西送了过来,根本就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上前摩挲起来。
越是摩挲,那些人就越是激动。到了最后甚至好像是争吵起来,最后还是为首之人怒斥了几声,才将众人给喝退。顶点小说
让人将布匹收起,为首之人伸手朝着沈家人示意,跟着他们走。
沈周顿时都惊讶了,这才认识多久啊?连语言都不同,也就是彼此送过一点点东西而已。连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都没有足够了解,怎么此人就敢主动邀请他们?
这究竟要有多大的心,才能够做出这样莽撞的事情?
沈周有些拿不定注意,朝着身边几人问道:“怎么办?看他的样子,是想要邀请咱们?咱们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沉思起来。
片刻过后,沈周的五叔最先开口:“族长,老朽以为咱们该去。”
“哦?理由呢?”要知道,这一去就是进入到别人的地盘。万一人家给他们来个请君入瓮,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