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止步于此,至今数十年不得寸进,但为师坚信,其上必然还有玄妙境地。”张老道抬起头来,看着李清玹,说道:“为师行走天下,虽然不得遇见那等神仙人物,但我见识过无数玄妙事迹,以及诸般奇特地方,非是人力可造。那等手笔,必然是怀有神通道法的人物。”
“前方必定还是有道路的,只是我无缘见识。兴许是求道之心不坚,那些神仙人物俱都不愿见我的缘故。”“前方必然还有道路,只是为师我无缘踏足。”顿了顿,张老道沉声道:“长生者,有无穷寿元,便有无穷机会。世人皆求长生,难道你就不想长生驻世?”
“修成真气者,堪比内劲人物。修得真气外放者,可比武学大宗师,得以摘花飞叶,俱可伤人。”“徒儿,可愿受我传承?”张老道一字一句,竟都如天雷轰鸣。
李清玹心中本如静湖,此时却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心潮澎湃,便要张口,想要答应下来。然而,张老道未等他开口,却忽然招了招手,道:“过来。”李清玹下意识便答了声:“好。”
倏地一声轻响。张老道屈指一弹,在李清玹张口之时,飞出一物,落在李清玹口中。那物事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只知极为柔软滑腻,入口即化,立时化作满口冰凉水流,他还来不及反应,那冰凉水流就已流入了体内。
“这是蛊虫。”张老道轻咳两声,说道:“你跟为师学过医术,也知大多数的毒,乃是用草木植物,或是毒蛇虫蚁等物制成,但我这是活毒。说白了,那虫毒是活的。”张老道说了许多话,似乎有些压制不住伤势,他抚了抚胸前衣襟,才低声道:“用玄奇些的术语,便是蛊虫,蛊毒。”
李清玹如遭雷击,立在原地,一时无言。“你已修成真气,现在可以压制蛊虫,但是,再过三十年,必然遭蛊虫噬杀。”张老道神色依然平淡,“若得以修成真气外放,就能把蛊虫排出体外。”
“或许你性子太过平淡,认为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再活三十年也足够了。但为师我还须与你说一句,这蛊虫每三年醒转一次,每一次都会啃噬骨髓,侵蚀内脏,影响血液,到时,必然是生不如死,真气只能略微压制,减缓痛楚。如果修成真气外放,就可以免除痛苦。”
“不要以为为师唬你,这乃是我在南诏国时一座村庄借宿时偶尔得到的医书所记载,为师我行走天下十多年才找齐材料炼出两三只,这已是最后一只。”“有这等蛊术,这世上的仙法神通也必然不是虚假的。”
张老道徐徐说来,仿佛正在讲述一个平静的故事,毫无波澜,他叹了一声,道:“也不怪为师我,谁让徒儿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性,静如明镜,如同隐居世外,勘破红尘的高人隐士一样。”
“你有这等平淡心性,实是早慧之人,只怕也把仙法道术都视作外物,长生之事视如等闲,为师为了传承,不得已出此下策,以蛊毒逼你。”
李清玹默然良久,如若木桩站立,过了足足半刻钟,他才抬起头来,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师父,我何时说过不愿修道?”张老道微微一怔。李清玹仰天无言,师父他活了近百年,阅历无数,眼力也是不差,可为何就偏在我这里看走了眼?
仙法道术为外物,长生不朽是等闲?他年纪轻轻,不经世事,至多也就道听途说,知晓世间险恶,但我何来那等超然物外的心境?感应到体内好似有一条虫,李清玹有些呕吐之感。他看着露出愕然之色的张老道,有些无可奈何。
翌日早上,晨光初起,竹屋之外传来少许动静。张老道躺在床上,裹上被子,淡淡道:“为师我睡了,外面有人找你。”
来的是范黑虎一家,大包小包,红布礼彩,有茶有酒,竟是来送礼的。面前一个小盘,放着十几两银子。范黑虎做足了礼数,找来了自家亲戚,邻里好友,熙熙攘攘竟极为热闹。
看这场景,李清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城里看见下聘礼的队伍,那场景倒是跟这些人极为相似。他暗自苦笑了声,道:“范大叔,您这是做什么?”
范黑虎拉出那病情还未彻底痊愈的小姑娘,指着李清玹身前空地,道:“小月,过来跪下。”小姑娘过了一日,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但还是有些苍白,大病初愈大多如此。“李家哥哥,谢谢你救了我,不然小月就要死啦。”小姑娘有些怯弱,低声说完,就朝着地上跪下。
“这可不行。”李清玹连忙制止道,不让她跪倒。可是小姑娘也是个倔强的性子,偏要跪下,无奈之下,李清玹只好用真气托着小姑娘,不让她跪下来。小姑娘跪不下去,眼里有些眼泪要落下来,李清玹看到忙把她扶了起来。
范黑虎是个粗人,拍着胸脯大声道:“从今以后,谁要是对李家郎君医术不服,我范黑虎第一个去他家讨个公道!”除了范黑虎,那些个跟范家沾亲带故的,邻里关系好的,也都纷纷感谢,说得无非是名师出高徒,张道长后继有人的话。
李清玹谦虚了几句,范黑虎搭着他手,说来说去也就是几句感谢,说到最后,拍着胸脯说道:“李郎君,日后但有差遣,我范黑虎绝对扑汤蹈火,在所不辞!”“范大叔,不必如此。”李清玹拱手施礼道。
范黑虎摇了摇头,忙让众人把礼物送进去。李清玹连忙推脱。范黑虎拉住他,摇头道:“这可不行,我家那婆娘问过了村里懂礼数的老人,这些都是要收的,这茶酒,这里是诊金,另外昨天那些付给刘大夫的银两我这里包了红包,另外来给。”
诊金是十几两银子,其实要比这里众多礼物还要贵重。范黑虎每天砍柴,从早到晚,也不过养家糊口,连柴米油盐都未必买得齐,哪来这么多钱?
李清玹扫过众人,便知这些钱是借的,他沉吟了一下,只收了两壶酒,一包茶叶,剩下的,不论范黑虎怎么说他也是不愿收了。至于银两,李清玹也只是接过昨日那一两多银子的药材前,诊金说什么也不收。
如今李清玹手中早有了四百六十两银子,因此眼前这十余两银子对他来讲并不多,可是对于范黑虎来讲,那就是一场不小的负债。“李家郎君……真是……”“果然仁义啊。”几个稍微年长的,作出了这么一番叹息。
礼仪谢罢,范黑虎又要拉着李清玹回家,“我家里已经摆下了两桌酒席,李郎君可不能推脱。”李清玹略有推迟,就听耳旁传来一声苍老声音,淡然说道:“去罢,你那四百多两银子为师我帮你看着,去吧,去吧,莫要喝多了。”李清玹蓦然一震。
他竟发觉,只有自己一人听见了师父的话。而范黑虎还拉着自己的手,其余人还在劝说自己去他家吃菜饮酒。原来师父他老人家用的传音入密的法门,自己还不会呢,李清玹稍微一愣神,已经被众人推着走了。
酒席上,自然也不免众人赞誉,大多是说张道长的医术后继有人,李家郎君仁义心肠之类的话。毕竟还未及冠,李清玹听了也颇欢喜,只是他本性平淡,听得多了也就显得淡然了些。
尽管敬酒答谢的多,可李清玹也仅饮了两杯。“李郎君医术高绝,人品俱佳。”“不愧是名师出高徒。”“看来苏州府又要出一位杏林妙手了。”似这类吹捧,桌上倒是听了许多回。当他回了竹屋时,已然入夜。答谢了送他回来的人,李清玹目送对方离开,才转身入屋内。
时过半月,皆是以灵水煮粥做饭,那金丹的奥秘也难以保住。并且,李清玹作为张老道的徒弟的门下,也无隐瞒。“这金丹确实非凡,真如仙丹一样。”张老道叹道:“这金丹堪比仙丹,势必是神仙中人所炼,看来这神仙之事确实不假。”
半月来,李清玹煮粥做饭,都是用这灵水,不仅李清玹的根骨愈加良好,张老道的伤势竟也能够延缓恶化。原本张老道自忖只有十来日寿命,但现在看来,若是每日服食灵水粥饭,足能让他再活两月。
他深吸口气,对着李清玹招了招手,说道:“过来。”李清玹依言立在床前,微微垂首,听候教诲。
“这金丹确是仙丹,这些日来,我让你每日除了粥饭之余,在夜间还用金丹泡上一杯水,可见效用极好。”张老道甚是满意,点头道:“短短半月,你已经把这剑道悟真篇的内容尽数修成,且有了金丹灵水,你体质愈加是良材美玉。”
“原本我虽要传你道法,但你已经是青年人,资质虽好,然而根骨正处于凝结成型的时候,前路已经有些固化,并非传法的最好人选,可因为金丹,你身上的枷锁便可忽略不计。”
“有了金丹这等天大的造化,天大的机缘,为师相信,你必然能有大成就。”张老道说道:“这些日子,我观金丹泡水,渐渐缩小,越小则越是凝炼,因此泡水的功效也在减弱。为师我仔细观察,内中已经完全固化,该用沸水来煮才成。”“金丹的事情,且放在一旁。”
张老道面色渐凝,沉声道:“为师我在这剑道悟真篇之上,发现了几分端倪。”李清玹微微一惊,那剑道悟真篇,还有什么不同?张老道吩咐道:“你取火来。”
李清玹忙点了火灯,护着灯火来到床前。张老道把剑道悟真篇的三张宝纸,在火上一绕,立时燃烧。李清玹惊呼出声。“莫急。”张老道将几乎烧到手掌的三张宝纸往地上一抛。宝纸化作纸灰,滚了一地。内中滚出一颗银球。
银球滚了出来,失了束缚,顿时化作一张银纸。“果真如此!”张老道惊喜万分,连道:“快把宝贝取来。”李清玹心中甚为惊骇,他忙取了银纸,抖开纸灰,只觉这银纸通体银泽,好似泛光一样,虽是纸张,然而李清玹触摸,却仿若绸缎一般柔滑。
银纸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来不及看得清楚,便送到了张老道的身前。张老道把银纸捧在手里,只扫了一眼,便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便落下泪珠。“神仙秘术啊……可惜为师命不久矣。”
“修道一生,能知前路未断,也是一大乐事。”“罢了,徒儿你能有这等机缘造化,那是天意,日后必然能够走得更远的。有这金丹,你的前路必然要比为师走得远,有这悟真剑道,你定会成为剑仙。”
张老道看着窗外,笑道:“师父,原来真气外放之上,当真另有玄奇境界。”张老道疯疯癫癫,大为失态,李清玹有些好奇,眼睛扫过那页银纸,只见上方四个字体最为显目,正是:悟真剑道。
又过一日。入夜。张老道终于从悟真剑道当中回过神来,他沉声道:“这内中记载的,乃是一种飞剑之术,但与寻常传说中的飞剑不同。这飞剑唤作剑丸,乃是取或金质,或玉质的一柄小剑,煮成汤汁,饮下体内。”
李清玹听得甚是玄奇,但是,要把一柄小剑煮成汤汁,那该是何等高温?要饮下汤汁,就必须在小剑凝结之前,岂非要烫坏喉咙,脏腑,把人生生灼烧而死?
张老道拿着银纸,说道:“这后面则是教人如何画出一道火符,用那火符便能把小剑煮成汤汁。而下面则是一帖药汤的配方,能够让人消去这小剑带来的毒。”
“小剑一尺三分长,以玉质为好,金则次之,若能得千年桃木,雷击木等异类来雕刻此剑,也可比上等良玉。”“小剑制成时,上面须得先刻画符纹,此外,这小剑服下之后,会有剧毒,那药汤便能消去此毒。”张老道也觉极为神异,毕竟他也不曾见过这等秘术。
李清玹隐约感觉到师父的声音有些颤动。张老道如今近百岁,才见到修道之路还有前路,其中心绪难平,自不必言。看着那银色纸张,过了许久,才收回眼神,他把视线看向李清玹,说道:“当务之急,你还是需要修成真气外放。”
李清玹微微点头。桌上有一本秘籍,有两指厚,书面呈蓝色,以线装订。夜风吹入,把油灯吹得微微摇曳。烛光摇动。只见那书册封面上,显出五个大字:太上周天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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