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瞥瞥周忠,笑了一声。“周公,你说的那些武夫中,也包括你的儿子和从子吧?”
周忠笑而不语。
儿子怎么样,他不敢说。但从子周瑜,他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只是有点对不住孔融。
不过从孔融送回来的书信来看,除了冷一点,孔融在漠北过得还是很滋润的,至少不用担心有人找他麻烦。在那近乎蛮荒的地方,博学的孔融就像是圣人一般,受到所有人的崇拜。
这和周瑜的安排有关。
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汉人商队运去蛮夷们急需的中原货物,如果照料孔融不能得到优惠,如果学习儒家经典不是进入中原的捷径,孔融的日子绝对没这么舒服。
说到底,孔融背后站着整个大汉,他享受的还是大汉强盛带来的福祉。
周忠和钟繇一路闲聊,说完了孔融,又说起了刘备和袁熙。
刘备最近忙着招才纳贤,不少青徐人渡海去了中山国。建学堂,建作坊,搞得有声有色。至于开疆拓土的事,刘备几乎全部交给了袁熙,大有将倭国让给袁熙的意思。
这样的消息自然会传到天子耳中,但天子没有做出反对的意思,应该默许了。
事实证明,刘备的能力有限,控制三韩已然不易,有生之年可能无法东征倭国。
对这个结果,钟繇是满意的。
这至少说明天子对世家并没有赶尽杀绝之意,只要他们不在国内生事,而是去海外开拓,天子甚至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
有消息说,豫章船官有可能向袁熙提供新型战舰,只是受制于产能,要先为孙策提供足够的战舰之后,然后才能考虑袁熙。
钟繇怀疑,这是讲武堂从中作梗。
那些江东人精明得很。
天子出资组建洞庭船官,也有增加产能的意思。
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孙策,以及番禺。
“番禺不是也有船官么?”钟繇说道。
“有啊,侯官也有,规模还不小,只是没有合格的匠师。”周忠解释说,“本来打算从豫章船官抽调一些人,但洞庭船官新建,同样需要优秀的匠师。明明附近就有机会,谁愿意去那么偏远的地方。等船学
堂的学员毕业了,情况也许会好些。”
“匠师这么抢手?”
“超出你的想象。长沙、武陵的学堂连带着都多了不少生员。不少百姓的孩子进学堂读一年书,学一些基础的算学,认得几個字,以后就转到船学堂,学习造船。三年之后出师,就能挣一份不薄的薪水,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若是聪明些,或者家境好些,就在学堂读三年,然后再去船学堂,将来挣得更多。”
周忠越说越来劲,挥舞着双臂,唾沫横飞。
“前面可是周司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周忠的解说。
周忠、钟繇转头一看,见一个三十上下的儒生快步赶了过来,气喘吁吁。
“你是?”
“在下沛国薛综,字敬文,师从北海刘师成国,刚随刘师查看学堂新址回来。听说司空来访,刘师特命我来看看,没想到还真追上了。”
周忠听了,随即甩甩袖子,和钟繇一起往回走。
“学堂准备建在哪儿?”
薛综咂了咂嘴,露现一丝难色。“今天去看的地方在湘水边,位置倒是不错,有山有水,只是周边有不少作坊,吵闹得很。”
“那就换一个地方嘛。”
“不行啊,想入学的学生大多住在那里,离得远了,他们就不肯进学堂了。”
周忠与钟繇互相看了看。钟繇随即反应过来。“那些学生都是工匠子弟,读书只是为了识字能算,将来好进作坊做工?”
“差不多吧,反正有志于经学研究的没几个。刘师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位置。”
周忠没吭声。
他有点猜到刘熙为什么这么急着见他了,十有八九还是希望借助朝廷的力量。
刘熙也是做过官的人,他们会怎么想,周忠一清二楚。
见周忠不说话,钟繇和薛综聊了起来,几句话就说到了刘熙的那篇文章。
薛综有些紧张。“钟令也看到了那篇文章?”
“登在邸报上,自然能看到。”钟繇笑道:“不出半个月,就算是远在海外,都能看到刘公的这篇大作。至于有多少人回应,就不好说了。”
薛综想了想。“钟令会回应么?”
“我?”钟繇连连摇头。“我没去过交州,对交州的风土人情没什么感觉。”
“钟令不觉得中原大乱之际,交州能有一方乐土,是很难得的事吗?”
“是很难得,但我儒门不是道门,天下大乱之际,不应该避世求安,更应该主动求治。”钟繇语气淡淡,却非常坚决。“远避交州,看着中原生灵涂炭,我乐不起来。再者,学问如果不能经世济民,就算研究得再深,又有何用?”
薛综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周忠咳嗽了一声。“元常,不必苛责贤者。孔门七十二贤,也不是所有人都应该积极入世。再说了,夫子满腹学问,不用于时,转而编春秋,校六经,同样德泽后人嘛。”
钟繇嘿嘿一笑。“周公所言甚是,是我偏颇了。”
薛综一言不发。
三人回到天竺客栈,来到刘熙住的院子。周忠四下打量了一眼,便无声地笑了,与钟繇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刘熙师生避祸交州多年,不事生产,如今还能有这么多钱,租这么一个单独的院子,想来是受了士燮兄弟不少资助。他们为士燮开脱,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刘熙跑了半天,精神疲惫,看到周忠、钟繇并肩走进来,又听薛综说了大概,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嘉谋兄这般年纪,还有如此体力,着实不易。”
“成国兄耽于学问,四体不勤,也是正常。”周忠开了个玩笑。
刘熙苦笑着摇头。“嘉谋兄,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可不是天降大任的人,筋骨再劳,也成不了栋梁,只能做一介书蠹,教些蒙童,尽绵薄之力。”
周忠入座。“教书育人也是好事嘛,大汉百废待业,最缺的就是读书识字的人。成国兄桃李满天下,将来必能名列先贤祠。”
“不敢想,不敢想。”刘熙连连摇手。“我现在只想建一个学堂,收些束脩,自食其力。”
“我刚听敬文说,有很多工匠子弟愿意入学,你还担心束脩?”
刘熙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不是我不愿教,实在是……我余日无多,放下不研习多年的学问,教授蒙童,为稻梁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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