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杭州又是另外一番妩媚。
此时已是暮春四月,芳菲褪去,姹紫嫣红虽已难觅,却是草木葱茏,满眼晴翠。
“虽无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景,但这绿扬阴里白沙堤却是名副其实。”走在西湖岸边,望着湖中的孤山,亥言不禁感叹道。
“小和尚,你又诗性大发了。”柳如烟微笑着看了亥言一眼,随即又望向了西湖西岸的山林。
春末夏初的西湖的确景色宜人,杨柳抚堤,湖光潋滟。但柳如烟却独恋西岸的那片在秋日里会红透的山林,那里正是她和武松初识之地。
如今冬去春尽,半岁已过,她和武松也从萍水相逢的江湖朋友,变成了携手仗剑的江湖侠侣。
从扬州一路南下,柳如烟等人原本可以直接前往钱塘县城,不必再绕到杭州。
不过,柳如烟还是选择先去了一趟杭州城--在城东的孙记铁匠铺,早已有莫干山的兄弟等在那里,将事先打探的关于沈束的消息一一相告。
沈束,的确住在钱塘县,但却不在县城内,而是住在郭外的惠民乡放马镇。镇东有一处依山傍水的大宅院,正是沈家。
据打深的消息得知,沈家世居此地,是有名的乡绅世家。历代更是多有为官,家声显赫,在当地无人不知。而沈束正是沈家现今的家主。
得知沈束还在,柳如烟等人也暂时放心下来。这才一路出了杭州城,朝着钱塘县方向而来。
而沿着苏堤绕西湖而行,也是柳如烟有意为之,一来,是故地重游,二来,则是她还有心事未了。
“小和尚,你方才吟诵的可是唐人的诗句?”看着亥言依然还在摇头晃脑,沉浸在西湖的美景中,柳如烟问道。
“对啊,只是诗中所写与眼下时节稍有不同罢了。”亥言回道,“娘子何来此向?”
“奴家也有一句,乃本朝大词人柳七之名作,倒也和此地景致有相合之处。”柳如烟道。
“莫非是那首专为杭州所作的望海潮?”亥言道,“可眼下只是晚春,既无三秋桂子,亦无十里荷花啊。”
柳如烟莞尔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奴家所指并非是此,而是那句『杨柳岸,晓风残月』”柳如烟道,“只是此句也非为杭州所作。”
“杨柳岸,晓风残月?”亥言摸了摸脑袋道,“景致倒也合,只是时和地皆不对,此刻已过正午了,柳七所写也非西湖吧。”
亥言觉得,柳如烟应该不是在光说诗词。
“你所言也是奴家一直困惑之处。”柳如烟道,“也正是今日来这苏堤的缘故。”
“哦?”亥言有些越听越糊涂。而一旁的武松更是如坠云中。
“小和尚,你应该记得,奴家的无涯剑法中,每一招皆是以一句诗词为名吧?”柳如烟又道。
“记得,当然记得。”亥言道,“当日在豹林谷时,尊师无涯子特地说起过此事。”
“嗯。”柳如烟点了点头,“无涯剑法十六招,其中有一招就是‘杨柳岸晓风残月’,不过,奴家一直难以参透此招的剑意。”
“那无涯子前辈可有指点?”武松也问道。
“家师曾言,此招乃是十六招中唯一以词句而非诗句为名,亦是诸招之中剑意最深的一招。”柳如烟道,“师父亦言,剑意之领悟在于个人的修为,非外力能左右。”
“那娘子为何此时此刻又提及此事?”亥言又问道。
“前番回豹林谷时,师父知道奴家曾居杭州三年,所以特意提及此事。”柳如烟道,“他老人家说,若是有机会,可再到西湖苏堤上走一走,或许就可参悟此招的剑意。”
“原来如此。”亥言总算明白柳如烟为何要特意来此一游了。
“如何?小和尚,你一向聪明过人,悟性也高,可有何指教?”柳如烟望着亥言道。
“嗯......容我想想。”亥言一边说,一边朝着堤岸边走去。
他一会儿摸摸岸边的垂柳,一会儿又向湖心远眺,口中还念念有词:“杨柳岸,晓风、残月......”
看着亥言在苦思冥想,武松也禁不住问道:“烟儿,这杨柳岸的意思我明白,那所谓晓风残月又是何意?”
“晓风乃是拂晓风起,残月则是残余月影,皆是天明时的景色。”柳如烟回道,“不过在词中亦有凄凉之意。”
“哦……”武松默默地点了点头,也在一旁独自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亥言率先蹦了回来,朝柳如烟道:“娘子可否先将这招‘杨柳岸晓风残月’”舞一遍,让我看看?”
“这有何不可。”言罢,柳如烟后撒两步,长剑出鞘,剑光一闪,剑势乍起。
只见秋水起舞,顿如波澜层层而进,忽而剑势上挑,波住剑凝。
但动静之变只是一瞬,转眼剑势再起,剑如长虹,如破浪而出......
柳如烟舞罢,转眼看了看亥言。
亥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柳如烟道:“娘子可知这苏堤上有六桥?”
“当然,苏堤六桥乃西湖胜景。”
“那娘子可知六桥之名?”
“映波、锁澜、望山、压堤、束浦和跨虹。”柳如烟站在堤上,回头朝南望去,一一数来,“我等此刻脚下恰好是束浦。”
“哦,竟有如此巧事。”亥言眼前一亮。
“巧从何来?”柳如烟却是有些茫然。
“束浦,或许正是这剑招的要诀所在。”亥言又晃起来小脑袋。
“你的意思是,这招剑法亦暗合苏堤六桥之名?”柳如烟问道。
“对。”亥言道,“方才见娘子所舞,剑势起停转合,恰如六桥之名,而且正好是以映波起,跨虹止。”
“如何见得?”武松也不禁好奇起来,一边问,还一边用手指比划着柳如烟方才的剑招。
“你等皆是习武之人,自然看重的是招式的变化。”亥言道,“但招式我又不懂,故而我看到只有剑势而无剑招。娘子之剑正如映波而舞,聚澜而兴,望山之远,却又恋水之深,最后蓄势而出,如长虹贯日......”
“你确定不是你书看多了,臆想出来了的?”武松眉头一皱问道。
“师兄,你莫非忘了,无涯子前辈也是钱塘县人,西湖上的苏堤他岂能陌生?”亥言道。
柳如烟也默默地点了点,“家师的确说过,他年轻时常游西湖,于苏堤之上观水望山。看来此招的确合六桥之意。不过......”
“不过,合六桥之意,却为何以‘杨柳岸晓风残月’为名,娘子所问应是在此吧?”亥言又道。
“正是。莫非你也有了答案?”
亥言点了点头。
“是方才你和师兄之言提醒了我。”亥言道,“晓风残月皆有势衰之意,尤其是残月,天明在际,月影已残,是为不可留之意。娘子以为然否?”
“月乃夜象,天明之际确是不可留。可这和束浦桥又有何相干?”柳如烟道。
“束浦,我以为正是收剑之意。”
“收剑?”
“对,剑招我虽不懂,但若是以六桥之意度之,行至束浦,正如月至天明,残影难留,应随风而去,见好即收。”亥言道,“但束浦,是收,亦是聚。”
此时武松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对柳如烟道:“烟儿,你不妨试试看,剑势停滞凝结之时,不进反退,收剑之后再起长虹之势,或有奇效。”
闻听此言,柳如烟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过她也知道武松武功修为极高,应该也是看出其中奥妙,随即长剑再起。
剑起波澜,如波涛滚滚,又到了蓄势而发的那一刻。
柳如烟心念一闪,不进反退,先收剑入怀,再全力刺出。
剑去如长虹贯日,但剑影却如飞虹跨桥,叠浪翻滚,在空中出了一道诡绝的弧影......
一时间,剑意四起,四周杨柳飞舞,就连武松背后的戒刀也在鞘中发出阵啸鸣。
“好一个束浦、跨虹!”武松不由大叫了一声。
亥言则在一旁笑而不语。
眼见柳如烟收住剑势,一直一言未发的乔三水也暗自惊叹,这一招“杨柳岸晓风残月”一出,天下怕是没几个人能接得住。
柳如烟收剑入鞘,嫣然一笑,如花映日,灿烂似霞。
“小和尚,到了钱塘县城,我请你好好吃一顿!”柳如烟道。
“知我者,娘子也。”亥言乐开了花。
按照路程估算,柳如烟觉得在天黑之前怕是到不了放马镇,所以众人决定,先在钱塘县城投宿,次日一早再前往放马镇。
钱塘县城虽然只是一个县城,但繁华程度却超出了武松等人的想象。整个县城居然有六厢五十二坊,完全就是个缩小版的杭州城。
所以,黄昏一过,这座城市仿佛才刚刚焕发出活力,在灯火通明之下,勾栏瓦肆中喧闹之声渐沸,街头巷尾充满了烟火气。
这可乐坏了亥言。从扬州出来之后,众人急于赶路,已是一连数日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饭了。按照亥言的话说,但凡一顿没超过半个时辰,那就不叫吃饭,只能叫进食而已。
寻得一处酒楼,点上一桌菜,几壶好酒,还没动筷,亥言就已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我说小和尚,还没吃呢,你怎么就像已经吃饱了一样?”翠荷忍不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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