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静窒,只听见彼此的气息在流转,而身旁的人的呼吸越来越沉,他从齿缝中迸出字眼:“你说什么?”
林妙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重复刚才的话:“我们分手吧。”
“你休想!”他发狠而喊。
她静看着他,“这句话应该在五年前就对你说了,那时你抱着目的接近我,撺掇许晓君离间我们父女关系,再篡改亲子鉴定报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刻在我们感情路上的裂痕,它不会痊愈。即便你因为我而冲进了火海,身受重伤,但也无法抹去那些不好的记忆。”
“难道,难道我们一定要活在过去吗?你就当陆勉死了,我是你重新认识的一个人,我叫Joe,叫江少霆。”
林妙垂落了眸:“不是我要活在过去,而是过去从未远离我们。就如你用尽所有手段逼我出现,却唯独忘了这里,不是你真的记性不好,但凡你不是陆勉,你都能想到。你忘了这里是因为你的思维有意避开了此处,因为你在上次就已经意识到过了那个山头便是“你”的坟墓。阿勉,你我都不可能从这段恩怨中走出来的,过去与现在所有不好的利用与欺骗,将会成为我们今后感情路上永远拔不去的刺,它会时不时地翻出来刺我们一下,直到……”
她抬起眸,眼神中一片深浓的痛楚,“我们终将成为怨偶,到那时,你会恨我,我也恨着你。”至少现在分手,她还能在将来老了的时候回忆这段苦涩却又甜蜜的恋情。
她是这么认为的。
Joe终于明白,之前所有的平静都为等这一刻,她真的比任何人了解他。知道要怎样来瓦解他的心防,如何来破他的念,两字“怨偶”,一句“你会恨我我也恨你”,足以让他疼到最深处。
可是她错了,他坚决不同意分手!双手将她肩膀扣住,一字一句:“林妙你听着,哪怕将来我们彼此憎恨,我也不同意分手。只要是刺,就没有拔不去的,一天不行就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只要你我在一起,我们终究会抚平那些伤痕的。是,我是对这处选择性的忽略了,但这是我的事,我自己的情绪自己能调整,这也不是你所谓的分手的理由。”
“但是我不能!”林妙突然大声喊,这三天来我闭上眼就是这些年的周周转转,满脑都是与你这一年的画面,忍不住想在你的层层面具之后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或许我可以原谅过去的你情非得已,但是无法原谅现在的你满嘴谎言!什么阿华就是陆勉,什么找不到人,都见鬼去吧,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骂到最后她的拳头如雨点般都砸在他身上,恨,怎能不恨?她这三天想尽一切他对她的好,却不能否定这些“好”的背后存在着算计;想说服自己他是不得不为之,可是感情里怎么能融进这一点杂质,她根本没法原谅他的行为。哪怕,他有再大的理由,他有再多的痛楚,她对他失了信任,再无了回旋的余地。
“是,我是骗你,但我从未骗过你的感情!”Joe也怒吼出了声。
“感情?我们之间能配得上感情两字吗?陆勉我告诉你,你不配,我也不配!但凡不是以纯粹目的在一起的行为,都不过只能算作人类本能欲望驱使,与感情无关。”
“欲望驱使?你是这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吗?”Joe怒不可竭,他们之间种种,居然被她说成只是欲望驱使。
而这时林妙也早已没了冷静,她只想摆脱他,摆脱这个以爱为名,却布满了阴谋算计的人,“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可他禁锢的怀抱犹如一把枷锁,牢牢把她困在他怀中。心头一狠,扬起手往前方而指,“那里,刻着你的墓碑,埋着你的骨灰!”
明显桎梏的双臂松了,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他,然后撒腿就跑,朝着那片山头,朝着那个坟地而跑。过了有一会才听见脚步声疾追而来,不过,她已经跑进了一片坟地之中。
当她离那墓碑越来越近时,听见身后的脚步逐渐停了,心中不由钝痛起来。
她知道这里那块墓碑下掩埋在地下的或许是空坛子,却是藏在他心中的毒。
走上这片土地就意味着要他直面过去,所以他在潜意识里会排斥这个地方,哪怕他知道五年前在这里刻碑身葬,却总刻意地避开此处。以致于他就连当初把翟靳禁锢在这附近都没察觉到,而即使后来发觉了他可能来过此处,却仍然难以面对这过往。
所以他想不到她会来这,所以,真正怕面对过往的人是他!
他心里有恨,而她这点恨不过是儿女情长的小情小怨,与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放不下的是眼前,而他放不下的是过去、现在,甚至将来。
石碑前,清俊少年在那黑白照中。那晚翟靳带她来到这里,她只在孤冷的风中站了半小时,那半小时里她什么也没想,然后转身,离开。
轻沉的脚步终于走到了身后,静寂空旷的四野里,只有他们两人。
林妙蹲下身轻拂石碑,干净的袖角立即就变黑了,不是这地太荒凉,而是从未有人来扫过墓,它被遗忘在了这一堆林立的墓群中。
她对着空气说:“我一直以为与你已经死离别了,从此只能在梦中来缅怀你。五年了,早已是一片汪洋恣意的海。”
“难道你希望我死了吗?”
她鼻子一酸,湿意浸进了眼眶里。心就像坠入泥潭的石,一点点在沉下去。那里一片麻木,连她自己都触碰不到了。
“我当然不希望,但是阿勉,你我都知道我们之间没有路可走了。爱怨难得,过往不会成云烟,只会成扎在我们心头最深的刺,时不时跳出来提醒你我,就像这块墓碑,它立下了,便也在这里留了,碑上刻着的那个名字叫陆勉。”
却听他沉声而对:“如果你在意的是这块碑,那我就叫人把它推了,是不是把它推了你就过了这个坎,能够重新回来我身边?”
“你是可以推了它,可是你心头的那块碑呢?推得掉吗?”林妙哭喊着问,她将额头抵在了冰凉的墓碑上,心有千千结,她和他之间唯独是个死结啊。
忽然肩头一沉,整个人被一股外力提起,等她反应过来时他的唇已经堵了上来。她拼命挣扎,手用力打在他的脸上,可他却都不肯松开,从未有过的凶狠与疼痛,他将满腔的恨意都埋进了这个吻中。他让她感受到疼,让她感受到他的不甘,也让她感受到了绝望。
泪离框而出,她知道,她终于将他逼到最后了。
而当泪珠滚至两人唇间时,他蓦然顿住,一点一点松开了她的唇,转而把脸埋进她脖颈里。有液体顺着她的脖子往下而流,她的眼泪涌出来得更多了,想要开口说话却泣不成声。
“妙妙,我同意和你分手。”
低低的语声回绕在半空,如一道白光重重射进了她的心中。
他说,他同意和她分手,他终于同意了。
颤着声应了那字:“好。”
她挣了挣仍然没有挣开他,“你放开我,我要走了。”这次他没有再顽固,当真松开了双臂,她立即背转过身大步而走,不让脸上的泪痕被他看见,也不想去看他眼里的微光。
在她走出几步时听见他突然唤:“林妙!”脚下顿步,只听他说:“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她牵强而笑,却又笑出了泪,再回他那字:“好。”话声落她便不顾形象地疾跑,跑离这孤凉之地,跑离身后那人。
Joe目送着越来越远的身影淡出视线,他刚刚那句话其实只说了一半。
林妙,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再见你时,我一定不留一寸余地给你。
他想,既然她现在接受不了,而他也难放下过去,那不妨先放她飞,但风筝的线头依旧在他掌中牵着。暂时把她安置在心中一个最妥当的地方,不搅动,不碰触,在时光里与她相安无事。但这世界是圆的,风筝的线也抓握在他掌中,她出去绕了一圈终究是要回来的。
他没那么大度到等下一个生平,从与她相识的那一天起,便要她今生为他不得安宁了。
——
机场的贵宾候机室里,曲幽幽端着咖啡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抬起眸看向对座的那女人,“你就这么走了?挥一挥手,不留一丝云彩?学徐志摩呢?”
本在喝着咖啡的林妙被她的话给呛着了,连连咳嗽,等平复下来怨恼而道:“既然来为我送行,你就不能说点正常的人话吗?”
曲幽幽不干了,她这说得哪句话不是人话,不是为了这姐妹的话?
她叉了腰道:“我有说错你么,好不容易争来了寰亚的股份,最后你居然把它们全都丢给那男人了,关键是你还不霸着他一个人要独自离乡背井去什么国外,读书?不是我要说,你是那块读书的料吗?”
“我怎么不是读书的料了?在学校的时候门门功课都A+。”
“那是你把导师哄得服服帖帖!”曲幽幽瞪眼,“妙妞,你这脑子啊是聪明得不行,在学校的时候就知道与其死读书还不如跟导师关系相处好一点,那样考试的时候就不用费太大功夫。之后出来混了,你也一直秉持着你那颗聪明的脑袋,即便是在寰亚对你不公的情形下也没见你吃着什么亏。可这次你的脑袋是秀逗了吗?放下好不容易得来的寰亚不说,还放了江少霆,你可知他现在身家有多少?你这不是放弃一个普通男人啊。”
“这么好,不如送给你啊。”
林妙看见曲幽幽一脸被噎到的表情,顿时被逗笑了。
曲幽幽讪讪而道:“再好也及不上我们家老秦,你的男人你自己消化吧,那种腹黑男,连我家老秦都能算计的人我是收不了。”
腹黑男?林妙脑中印了那人身影,幽幽这形容挺形象的。那天的事,秦姚南应该回去没和幽幽多说什么,但其实就连秦姚南也不知道根底。所以才有这刻幽幽话语不甘的挽留。
这时广播里在播报航班号,曲幽幽一怔,立即扒了林妙手中的机票察看,见与那广播中的一致不仅气馁而问:“妙妞,你当真要走?”
林妙好笑地看着她,“知道的也就罢了,不知道的还当你爱的是我呢,这么舍不得我啊。”
“去去去,赶紧走,到了给我电话。”曲幽幽像赶苍蝇似的一脸嫌弃。
林妙笑着起身,拉了行李箱洒脱丢下一句:“拜了。”就往门而走,却听幽幽在后喊:“诶,你傻呢,这是贵宾室,可以走贵宾通道啊。”
她摆摆手,一脚迈出了贵宾室。
手机传来短信,还是曲幽幽:妙妞,你口是心非。
她扯了扯嘴角,这女人真是可恶,就喜欢戳穿人心思。
不走贵宾通道是因为她不想走得太快,她想在这座城市多留一刻。缓步而走时她想周旁行人匆匆,或悲或喜都隐在面无表情下,有多少人戴了面具,又有多少人去去留留填了喜怒。
走得再慢也总走到了通道口,她回转过身,视线环过一圈,终究落寞了眼。
转身,离去。
她没看到二楼角落的围栏处,有一双眼正目送着她拖着行李箱走进通道口,直到背影消失了好一会都没移开视线。
陈斌等得有些心焦,忍不住开口询问:“老大,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现?”
Joe眸光里泛着清冷,语气却浅淡:“没有意义。”在不能把她绑回来之前,出现不出现都没有意义。
“可是,”陈斌迟疑了下,“那你为什么还来?”陈斌的想法是来机场要么抓人,要么就送行,躲在这个角落默默看着林妙走,这不是老大的性格啊。
等了一会都不见老大再回应,自觉是不是又问错话了,他的脑子确实没叶非凡那小子活络,讲话也拙,如果叶非凡在肯定能抓住老大的心思,但可惜他被老大发配西宁去开新公司去了。也怪非凡太过八卦,这回可有他受的了。
就在陈斌以为老大不会再开口时,突听幽幽浅浅的声音传来:“来,是为了记住她这个离开的背影,告诉自己没有下一次。”
陈斌愕然。
离开机场的时候老大提出让他打车回去,说是要开车去个地方。看老大那默色的表情,他欲言又止,说多说错,该说的那些话老大又何尝不懂。
目送着老大上了车后他就转身往出租车站走,突听身后传来轮胎与地皮摩擦的刺耳声,他本能地回转过头,瞳孔极具收缩……
砰!
——
林妙找到座位时旁边坐了一位小姑娘,那小姑娘眼圈发红明显哭过,等她落座片刻就听见身边传来抽泣声。蹙了蹙眉,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小姑娘看了她一眼,哑着声说了句“谢谢”接过了纸巾。
而在这时,小姑娘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手机彩铃响了,是那首几乎快被唱烂了的《说散就散》——
说不上爱别说谎就一点喜欢,说不上恨别纠缠别装作感叹,
就当作我太麻烦不停让自己受伤,我告诉我自己感情就是这样,
怎么一不小心太疯狂……
音乐一直在响,歌词字字入了林妙的耳朵,她转过眸问女孩:“为什么不接电话?”
女孩愣了愣,目光痴痴看着手中的手机,轻声说:“因为我跟他分手了。”
“分手就不接电话了吗?可能他有急事找你呢?可能你错过了这个电话便错过了一辈子呢?一通电话不能怎样的,如果你决心要分,哪怕他一直打给你也不能阻挠你,不是吗?”
林妙讲话的语调很平静,可眼神却极具感染力,女孩怔愣着竟点了点头,可正要去按接通的绿色键时音乐声却突然中断了。那嘎然而止的音震荡在心头,令林妙也感觉有一丝异样。
她不是个喜欢哭哭啼啼的人,也很少用哭来解决问题。可最近她的眼泪也流了不少,所以看见身旁的女孩哭着流泪动了恻隐之心,看女孩被惊愕到的样子不禁摇头叹气,是失恋的女人都反应比较迟钝吗?出声提醒:“打过去啊。”
小姑娘当真打了,可说没两句就匆匆挂断了电话,哭得更凶了,明显谈话不愉快。
这时候林妙才觉得会不会是她多事了,如果不怂恿这姑娘打这通电话可能就不会更加痛苦了。之后长时间飞行中,小姑娘反反复复听着那首《说散就散》,幸而她用了耳机线。
林妙则要了一条毛毯闭眼睡觉了,一觉醒来小姑娘的眼睛依旧是红红的,不过总算没有再哭。空姐在提醒马上飞机即将抵达,林妙开始收拾随身物品,目光随意扫过小姑娘的手机,那上面依旧还是那首曲子。
起身之前她想了想,对小姑娘道:“如果真的放不下,建议你听听《往后余生》。”
小姑娘错愕地抬头,见林妙牵扬的嘴角笑意温柔,不由点了头。
等林妙的身影消失在机舱处,小姑娘才反应过来,立即打开网络搜索那首歌。
往后余生
风雪是你,平淡是你,清贫也是你;
荣华是你,心底温柔是你,目光所至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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