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里他突然开口问:“妙妙,你恨我吗?”
林妙怔了一下,凝目看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黑眸湛然沉定,他说:“我不知道,就是有种感觉你对我有恨。”顿了顿轻蹙起眉头又道:“之前不记得以前的事时以为是你对我不上心,即使我们签了那协议,我在你那仍然可有可无一样,所以我想尽办法要接近你;后来记起来了,就明白那些推断都是错误的,你对我忽远忽近,敛藏心思,除了对我不信任外,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你恨我。”
林妙听完后静默了一瞬,反问回去:“我为什么要恨你?”
他别扭地避开了目光,轻声道:“恨我当年骗了你。”
一句话使气氛重归凝滞,林妙目光陈远地看着他不发一言,心里头划过钝钝的四字:岂止当年。这个人记起了陆勉的过去,却没记起属于Joe的那部分,不知道后来的他骗她更狠。
恨与不恨,这样的问题根本就是死循环,她早已不再去归类这等情感了,因为毫无意义。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能够将这人生生放下了从此后半生老死不相往来吗?
不能!
她不想就这问题多讨论下去,转移了话题:“早上你为什么要关机?”
他低了头闷闷地回:“谁让你昨晚放我鸽子的,我就是想让你着急一下。”
林妙瞪眼,合着早上他失踪是在跟她闹脾气?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幼稚了?不知道因为他的晚到与关机,医院这边都兵荒马乱了吗?
见他也不来看自己,就耷拉着脑袋,额发遮了半边眉眼,加上发白的脸色,看着有几分孱弱,便也没再去指责他。只问:“手术过程中你是清醒的还是也被打了麻醉?”
他顿了顿,瞥来一眼又快速掠开,那模样倒像是含着无措的迷惘的孩子。他说:“医生原本建议打麻醉,说到了后期可能会因为失血而有晕眩、疼痛,甚至幻觉等并发症,但是我拒绝了。”林妙挑起眉问:“既然医生建议的为什么拒绝?”
“我昨晚有查过,让大人麻醉入眠的剂量是孩子的五倍,而这麻醉药剂会随着我的血一同到孩子体内,对孩子会有损害的。”他又来看她,等目光对上时说:“既然答应了你救孩子,我自是不能让他有半分风险。”
心有所动自不其然,只觉身体里升出了一片水雾,慢慢将她神识笼罩。
自再遇后第一次主动去握他的手,垂眸,“谢谢。”
静了一瞬,他有些不悦:“你我之间需要这么生分吗?”林妙闻言敛了唇角而笑,确实对他说谢生分了,却闻他蓦然而道:“能跟我说说威廉的事吗?”她讶异地抬头,见他神色讪讪、眼神别扭地说:“我给人家换了所有的血,怎么着也能算是救命恩人吧,他现在流得可是我的血,可我对他一无所知。”
林妙点点头,很合理,“你想知道什么?”可他又支吾着说不出具体来,只道:“就是随便说点,我对小孩的事没太大概念。”
也是,他一个千年光棍能对小孩子的事有多大理解呢。
“威廉打从娘胎里就得了这溶血症,所以他自出生起身体就比别人要弱。他没有上过学,因为阿姐怕在没有她的照应下磕着了或者受伤了,可即便这样也没埋没得了威廉的天性,他很勇敢,每一次打针都不哭,喝着苦药脸皱成什么了,只要给一颗糖吃立即就笑了。”
“难道在这期间你们就一直没找到治疗他的方法吗?”
林妙摇了摇头,“溶血症这个病分两种,一种是ABO溶血,一种便是威廉所得的RH溶血,两种情况都必须要换血治疗,区别在于前者血库血量备足无论何时都能做换血手术,但后者却血型稀有且难配对成功。”
“这些我有查过资料了。”言外之意他已经知道了,见林妙朝他看来便解释道:“虽说答应了你姐要为威廉换血,但毕竟这血是从我身体里流出去的,我自然要先查一下究竟这溶血症是个什么病了。”顿了一顿,眼神幽然了重提前事:“能不能……能不能看在我救了威廉的份上,抵消对我的恨呢?”
林妙凝看着他良久,才道:“陆勉,我不恨你。”
“如果不恨,你又为何总将我推拒在外?又为何要另嫁他人?”
听着前半个问题她还不觉有什么,后半问题就不免失笑,原来他缠着她说关于威廉的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是要把话题带到盛旭身上。
她脸上噙了抹淡淡的微笑,眼神也不像之前那般含了嘲讽,就是平静地说:“不恨与我嫁人根本就是两回事,你何来此文呢。”
他盯着她好一会,沉了声问:“那你爱他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轻叹了声道:“陆勉,你还活在过去,但是我早已经活在当下了。今年我不是20岁的小姑娘,也不是职场历练的25岁,我已经30岁了,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对感情与婚姻都有不同看法。”
“那你现在是什么看法?”
林妙淡笑摇头:“没有看法。阿勉,你不用来试探我跟盛旭的感情,他于我的意义不同,我不会为了你和他离婚的。”
“那我怎么办?你拿我置于何地?”
看着他含了沉怒的眼神,倒觉得他就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孩子,跑来朝她质问为什么给了所有人糖,却唯独不给他。可是他不知道,单单“唯独”二字就意味着他的特殊,他也不知道她这里早已经没有糖了,留下的只有苦果,敢问,他是否想尝一尝?
林妙起身,语气浅淡之极:“我对你至多保持原状,如果你不甘心那就从哪来回哪去吧。”
走出病房门时,身后传来一声咬牙切齿:“你休想。”
于这日起,林妙便与陆勉冷战。其实林妙倒也没什么,仍然会常去病房,带上回公寓做的骨头汤或者鸡汤之类的。但是陆勉却从始至终都冷着个脸,看见她进门也不说话,等到她送完饭走出去时又故意冷哼出声。
这天林妙起得晚了,看看时间都快中午了,全因昨天一份财务报告审核到凌晨。乘着洗漱时间把炉灶上的一锅鸡汤给热上,昨晚就已经熬好了,等着今天送饭的。
刚把鸡汤装进保温桶中,就听见手机在客厅的桌上响,走过去一看竟是几日不与她说话的那人。一接通便听见他劈口而问:“你到底还来不来?”
她勾了勾手上的保温桶带子,“肯开口和我说话了?”他似乎被噎了一下,闷声抵赖:“我几时不肯和你说话了?是你每次来都板着个脸,而且你还想撵我走。”
“我什么时候撵你走了?”
“从哪来回哪去这句话是谁说的?啊?”
林妙否定:“不清楚,回头帮你问问。”只听见那头在喘粗气,显然气得不轻,刚要劝慰两句,却忽的话音中断了,不知是不小心按掉的还是有意,总之是挂了她电话。
啼笑皆非,这人的脾气越来越像孩子。刚下了楼就觉包里手机在震动,以为又是陆勉打过来的,并没急着去接,等坐上了车绑好安全带才拿出手机,却发现是盛旭打来的。
“喂?你到澳洲了吗?”
盛旭:“到了有一会了,现在正在去公司的路上。刚才给你打电话时占线的。”
刚才?那肯定是她和陆勉通话的时候。“公司的事如果棘手的话就打电话给我。”盛旭是昨天接到澳洲那边电话的,据说公司那边出了点事,他必须立刻赶回去处理。
她知道盛旭向来沉稳若度,如果公司出了点小问题,他断然不至于立即撇下这边离开回澳洲的去,必然电话来报的那件事比较严重,他才会连夜乘飞机赶回了澳洲去处理。不过她那话也就客套一下而已,盛旭的公司事务她在近两年就没参与过了,即使棘手也其实是帮不上任何忙的。
盛旭在电话那头默了默才道:“阿妙,你有想过我们……”他欲言又止后继续道:“你有想过与你姐一家人回澳洲吗?”
林妙怔了怔,她没想到他会来问这,也被问得措手不及,避重就轻地答:“阿姐他们的家在爱莎镇,等威廉身体好了就会回去澳洲了。”
但盛旭紧追了又问:“那么你呢?”
林妙蹙起眉头,“我与T集团签了两年合约的,暂时还要留在国内帮徐慕。”
却听他道:“违约金我付得起。”
林妙的眉头越加的紧了,以前盛旭从来不会如此咄咄逼人的,他怎么了?“这不是违约金付不付得起的事,徐慕的父亲之前帮过我,那时我便许下诺言将来帮徐慕在公司立足,现在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在这世道讲究的是人情,而非金钱衡量一切事务,这个道理她能懂,盛旭也应该懂。
他听后低笑了声,“跟你开玩笑呢,好了,我这边已经到公司,晚点再和你聊。”
等盛旭挂断电话后林妙微微怔忡,是否盛旭的反常与陆勉有关?刚刚他第一句问“你有想过我们……”没有说完就改了后来的问,基本上能隐约明白他意思。
走进病房便看见和谐的一幕。
威廉爬到了陆勉的身上,两脚横跨骑在他的腰间,双手比着枪瞄准陆勉的额头,口中发出砰砰两声,直接应声而倒,引得威廉咯咯直笑。
奇怪阿姐怎会允许威廉下地的,之前不是一直很紧张的,生怕威廉刚换过血体质虚,又怕有后遗症,每天就守在病床前几乎都不肯合眼。
某人眼尖瞧见了门口站的人,拿手指捅了捅孩子的细腰,“回头看看谁来了?”
威廉歪扭着身体回头过来,看见是她立即甜甜地脆喊:“小姨。”不理会某人的目光,她走过去就先把孩子从他身上抱了起来,然后问:“你妈咪呢?”
“妈咪去睡觉了,Dad说妈咪太累了,让我不能吵醒妈咪。”
“那你怎么来这了?”
威廉转过脸,“是叔叔带我来玩的,Dad允许的。”
林妙抿了抿唇角,把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我先送威廉回病房,桶里有鸡汤你自己喝。”丢下这话便转身而走,可只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为什么急着要把威廉送回去?你难道没听见他说林可在睡觉吗?”
她在迟疑,却觉威廉拽了拽她的衣襟喏喏地要求:“小姨,就让我留下来和叔叔玩吧。”
“你叔叔身体不好。”
“谁说的?”钢丝床吱嘎声响,引得林妙侧眸回身,只见他从床里起身,更是还走了两步来显摆身体已经好了。不禁似笑非笑地问:“既然都身强力壮了,那还占着床位作什么?”
他嘴角一僵,“都付过钱了,不住白不住。”
林妙挑眉,“付得是谁的钱?”他倒是坦然:“我的钱全都被你卷光了,住院费自然你付的钱了,而且这个月的费用你还没支付给我呢。”
眸光顿了顿将他上下打量,在手术后的第二天他便没再穿病号服了,还是她去商场给他买的,一共买了两套轮换着穿。蓝衬衫加黑色休闲裤穿他身上倒是人模人样的,怎么面皮却这么厚呢,吃她的住她的一脸理所当然,还伸手问她拿保养费呢。
不过,他这是认可了之前她的那句话,决定维持现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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