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安城五中解天扬同学,获得第二十七届陕省中学生田径比赛男子组五千米第一名,刷新全省十年来该项目最高记录。”
“不愧是五中田径队的队长啊,这成绩,全国赛都能拿奖了吧?”
“那可不?这不是马上就要把他推去省队了嘛,咱怎么能比?”
“天扬,这次你有很大几率拿今年的田径银帆,到时候不仅直接保送清北,还可能能进国家队冲一冲国际比赛,再后面就是金帆了。加把劲,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他就是为赛场而生的。”
……
交通灯由黄跳到红,逼近的狂风、急促的鸣笛、货车刺耳的急刹声,吱——
翻倒的自行车,长长的血痕,由远及近的红蓝灯光和啸叫的警笛,手术室的灯光直刺入眼。
“不行,没办法了,这条腿肯定是保不住了。”
“你要是实在不乐意坐轮椅,我们可以给你装假肢,但现在的技术只够维持日常生活,肯定达不到赛用水平,而且比赛也不允许。”
“接受事实吧,你这辈子已经没法再上场了。”
“儿子,放弃吧。你高中前两年全在训练,文化课差太多了,别复读了,二本就挺好了…”
“你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不。
我不信。
我不会输的。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是胜者!
……
走马灯的声音和画面开始散去,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眼中是颠倒的天与地,以及…赛场。
那是他的赛场。
那是仙运会的赛场。
解天扬以手肘撑地想要爬起身,上身的动作是做到了,但下半身却被摔在了地上:他的灵力尽了,而他的身体已经没法再支撑他了。
四周的剑光停滞,他面前的韩江尘见状已是愣在场上。在同时愣住的,还有所有观战的学生。
激烈的赛场突然变得寂静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所有的目光在解天扬身上汇成一点:他的衣襟下,空落落的裤管在风中摇晃。
——他没有右腿。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去找百里瑜学习那“附灵强化”的方法。但凡品钢铁再怎么附灵到底也还是凡品,而对手的攻击力超出了他的预计。哪怕是提前做好了防护,他仍然暴露出了这最不堪的秘密。
众目睽睽中,又属离得最近的韩江尘看得最清,如此突然的事态下,他站在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在他面前,解天扬正跪伏在地,狼狈的样子被现场上百道目光看了个全。
在无声的僵持之间,却是魏泽的声音打破沉寂。
“三息时间已到,结果已分。”魏泽一手举起,沉声道,“胜者是…”
“…等等!”
像是被这话瞬间点醒,跪地的解天扬突然大吼出声:“还没结束呢!”
“我还…没输呢!!”
他像是拼了命似的喊着,手指紧紧抠入地面当中,似乎是竭力想撑起身,但气力已尽再加上方才震荡的隐伤,这么简单的动作对此时的他来说也很艰难。
对面的韩江尘复杂地看他一眼,却是收起了剑来,先他一步下了台,走到魏泽面前。
“我认输。”韩江尘道,“算他赢吧…”
“我草你大爷!!谁他妈要你让?!”话音未落,解天扬却突然咆哮起来,拳头狠砸在台上,“他妈的在干嘛呢?!还没结束呢!为什么要停手?你他妈想当废物吗…”
韩江尘无言地看着他。解天扬这番话不像是在对对手说,反而更像是…在咒骂他自己。
但没等他骂几句,那边魏泽已是举手一指,无形的灵力封锁过去,他立时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说了,结果已分。”魏泽看着他,沉声道,“你的比赛结束了。”
你,的,比,赛,结,束,了。
解天扬当头遭了五雷轰顶,所有表情霎时凝固在脸上。魏泽本以为他会狂怒暴起,但这个少年却只是跪坐在那,面目呆滞地望着面前的老师。那双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熄灭了。
“本场比赛,韩江尘胜。”
魏泽收回手,又冲周围围观的人群道:“另外,我宣布校方裁定:大一年级解天扬同学,因赛场上过激行为,取消本次仙运会参赛资格。空出的参赛名额,后面校方会单独处理,其余的事情等之后学校通知”
他说完举手一招,【七十二变·招云】发出,令四周的云气聚拢而来,台上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再没人能看清那法术中的情况。
观众席上的学生们伸长了脖子,似乎还想再看些什么。但他们能见到的,只有原本在平台上准备的医务和志愿者从云中飞了出来,落回看台上,向所有人传达了消息。
“魏老师说了,现在预选赛结束,所有人退场,回去正常上课。”
魏泽发话没人敢不从,纵然学生们再想打听什么,到头来他们也只能磨磨蹭蹭地站起身,窃窃私语着往福地出口走去。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平时洗澡从来不和人一起…”
“藏得够深啊…”
“这瘸子…”
讨论的声音一点一点地黯了下去,很快福地之中重又回到完全的宁静。直到所有的观众离开,看台边变得空无一人,云气当中的魏泽才转回目光,看向赛场上滞留的二人。
“你也可以走了,下去给我好好想想。就像他说的那样,别当个废物。”魏泽先瞥了身边的韩江尘一眼,“认输,不是随便就能说的话。你得想清楚,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战的?”
韩江尘默默点了点头,将灵剑收起来,最后看了那边没了声息的人影一眼,以目光道一声歉,这才转身朝场外走去。
脚步声哒哒地越来越远,在空无一人的赛场上,跪地的少年孤零零地被扔在那里,荣耀和喝彩皆离他而去,他在原地寸步难行。
他被这赛场抛弃了。
“这场比赛,你输了。”
他看到魏泽转过头朝他说着。话讲得很平静,但落到解天扬耳中,就像是被针刺中,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无论你接不接受,结果就是这样,你输了。”魏泽并不理会,以近乎冷酷的语气道,“以你现在的状态,即使去了正式赛,也已经毫无意义。”
只是几分钟的功夫,这个少年似乎就完全没有平时的姿态了:他完全垮了,从身到心都垮了。他像是一条被打断脊梁的败狗般跪在地上,好像浑身的精气突然被抽干了。
“老师你…早就知道,对么?”
“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魏泽说,“学校不会干涉你们自己的道,而参加仙运会是你自己做的选择。那么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你就应当能想到结果…还是说,你只把修仙当作证明你自己的工具?”
他这时已经解除了定身术,但解天扬却仍坐在那,一动不动。
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他也会有这么虚弱的样子,一时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即使现在他还有气力,在魏泽的问题面前,他也给不出任何回答。
“我不会收回我刚才说的话。你的比赛结束了,你没有资格参与仙运会了。”
魏泽说到这,话锋一转:“但是,你就要让这成为你最后一场比赛了么?”
他看着那张突然怔住的脸,接着道:“你也是昆仑大学的学生。哪怕是仙运会,它也不该成为你人生的全部。你若真把自己捆死在外部的胜负上,那你永远都只会是败者。因为你真正要打败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解天扬沉默了很久,有些艰难地道:“我还有机会么?”
“那要看你是如何定义‘机会’这个词的。”魏泽看着他空落落的裤管,“如果你真还想争取胜利的话…那么你第一步要做的事,是先凭自己站起来。”
他没有等解天扬再说什么,只挥袖一拂,四周的云气聚拢,转眼间便将二人包裹其中。下一刻两道身影出现在办公楼的休息室当中,面对着电脑的百里瑜正坐在桌前。
见二人入内,百里瑜转过目光来,显然他也一下就看到了这学生的断腿,脸上的惊异一闪而过。
“这次仙运会,你已经没法再参加了。但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接下来的事,你就遵从百里老师的安排吧。”
魏泽说着,一手拍上解天扬肩侧,浩瀚的灵力流入,立时便稳住了他在比赛中所受的伤势。而后他将一枚疗伤丹药丢给学生,转身朝百里瑜交代了些什么,看着后者点头应声,这才身形一晃,转眼消失在原地。
不大的空间内只留下了师生二人,解天扬垂着眼不敢说话,百里瑜同样若有所思,室内静的有些发慌。
少顷过后,百里瑜合上电脑,缓步走到跪坐的解天扬面前,俯下身,同样盘坐在他面前,与他保持相同的高度。
“服下回气丹,现在你的伤势应该不足为碍了。”百里瑜有些突兀地开口道,“会象棋么?”
解天扬看他一眼,点头。
“下一局?”
百里瑜说罢,指节在地上一叩,就见地面细小的砂子瞬间汇集,眨眼功夫便在百里瑜面前摊开一个象棋的棋盘,甚至上面的棋子都枚枚分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棋子甚至都还算是一种低品的灵器。
“红子先走。”百里瑜伸出手,朝解天扬做出“请”的手势。
解天扬看看那棋盘、又抬头看看面前的百里瑜,目光来回数次,终于还是伸出手,挪了个先头炮。
百里瑜淡淡一笑,同样伸手走棋,跳马。
棋子哒哒交错,十几回合过去,解天扬的眼神逐渐凝结起来。
平时跟随这位老师修炼的时候,他便老看到百里瑜在电脑上玩棋,也没当回事。但这时真和老师切磋起来,才发现此人居然是个相当的象棋高手。
转眼间他就被吃了一副车马炮,才刚重新把残兵挪过河,那边百里瑜的炮就已经点在了盘中,将军。
“重来。”
百里瑜不理会他的表情,手一翻,所有的棋子归位,面色不改地重新下起来。
象飞,兵拱,炮走,将军。
“重来。”
百里瑜再度复盘,看着解天扬道:“你太急躁了,总在过度关注已经失去的棋子。然而,除了主要的车马炮之外,你剩下的筹码本还有很多。”
棋子归位,再下。
解天扬沉下了脸色,将全部心念都集中在面前的棋盘上,这次他支撑了二十多个回合,但最后又被百里瑜将死。
如此反复十余次,直下到外面的天色全黑,解天扬连输十余盘,而现在最终的一盘依旧陷入了死局:他两幅车马炮都被吃完了,就剩几个残兵和士相苟延残喘,而对面的百里瑜的主力棋子都还在。
大好的局面,百里瑜却不再凶猛进攻,只是以剩下的那几个子游走,看着他在那垂死挣扎,像是猫戏老鼠。
又要输了。
解天扬抹掉额边的汗,眼睛死盯着盘上的棋子,眼见着百里瑜在那优哉游哉地打游击,面露疑惑。
“你的将帅还没丢。既然最重要的一子还在,那便值得以这残棋一搏。”百里瑜道,“毕竟,你到现在从未认输过,不是么?”
百里瑜悠悠说完这么一句,手上棋子游走,又连吃了解天扬几个兵,但就是不入营盘。
眼见着棋局愈发溃散,解天扬的表情却逐渐舒展开来,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没有再动兵,却是将营盘中的帅挪了一步。
搏。
他看着剩余的那几个残兵败将,连续动了几个兵相,果不其然又被百里瑜吃掉,此时他只剩下一两个兵和士帅,可谓回天乏术。
但就在这差的不能再差的态势下,却见解天扬突然一挪手,将埋在百里瑜营盘中的唯一一个兵拱了一步,逼得百里瑜只能把将回撤——将帅相对!
将帅不碰面,先动者为输。
“将军。”
解天扬低声一句,抬眼看向期盼对面的百里瑜。后者一副早有预料的神色,看他赢下一局反而微微一笑,手指一挥,面前的棋盘迸散,只留下那逆转胜负的一个帅子留在解天扬面前。
“你有着足以悟道的心性。不过,光是如此,还不足以让你脱出迷惘。”百里瑜道,“既然如此,便如魏泽阁下所讲,抛开一切杂念,先取眼下之事好了。”
“眼下之事?”
“自然。如果你真执意要成为修仙者,即使炼气期无法重塑肉体,也会有能尝试的办法——这便是炼器。”
百里瑜手一翻,不知道从哪召出一块灵锭块来,在手中把玩几下,又将其放在解天扬眼前。
“此前,你自己争到了我这‘器魔’的机缘。所谓仙渡有缘人,天机在自身。你帮大学炼了不少灵器,因此此次大学会为你备好材料,而你首先要做的便是…为自己炼制一条腿。”
解天扬微微睁大眼,看着百里瑜手中的那灵锭块:那东西呈银灰色,在百里瑜手里散发着微微的灵光。看成色,至少是中品以上的级别。
他跟百里瑜学习也有一阵了,自然看得出这灵材相当突出的品质,和平时课上所用的那种劣质教具有本质的区别。
为自己炼一条腿?
他当然明白这话的意味,看着百里瑜的眼神也不由得变化些微,似乎有什么东西重新从那眼里亮了起来。
但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个疑惑。
“…这灵材是哪来的?”
……
与此同时,炼器房中。
“铛——”
又一记重锤落在砧子上,灵力极大,使得置于上面的烧红灵锭块光泽又增一分。
眼看着那火焰中又一块灵材成型,站在砧子前的楚云衣这才放下手中的重锤,稍作歇息。
若是此时有别人在这里,便能发现那动作已经远非一个月前可比。
在灵力全开的情况下,现在她至少能连续挥动五十锤有余,且击打时的精度也是今非昔比,每一捶都能正正落在灵材的“眼”处。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凭自身打出一块中品级的灵材。毕竟低品还可以质不够量来凑,但再往上,就是对锻造师修为和手法的全面考验了。
很显然,经过这一个月的苦练,虽说在修为上她还是在炼气高阶左右打转,但手法已经相当娴熟。
楚云衣抬手抹掉额上的汗,却抹出了一脸的血印子。翻手一看,缠着层层绷带的手掌又渗出了血来,仔细看看,连面前的铁锤锤柄上也抹了一层的血丝。
看来今天是再练不成了啊。
楚云衣嘶出一声,将铁锤放到一边,靠到墙角拆下手上的绑带,露出里面层层的茧子:这时茧子已经被磨破,满手都是血点。
根据前几次的经验,这就是因为她灵力将尽,没法再保护身体表面,因而才会被锤的摩擦所伤。这种情况下若是强行挥锤,反而有伤及自身的风险。
过去一个月她除了上课基本全泡在这里,对锻打的种种表现早已烂熟于心,对其中可能产生的伤痛也已烂熟于心,知道这种情况已到极限,不便再继续了。
如此一来,她便也就将炼器锤放置一边,先给自己的手抹了药粉,重新缠上绑带,这才上前将那块刚炼好的灵锭浸入冷水当中,看着其在吱吱白烟当中迅速冷却,由灼热的古铜色转为银灰色,表面流转着难以觉察的灵光。
看光泽,这已经算得上是一块中品以上的材料。为了这个,她耗费了足足三天的时间,挥了上百捶,才得以达到这种成色。
她看着浸在水中的作品,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虽然现在她满手刺痛,而且炼出的只是一块很简单的基础灵材,连器皿都算不上,这成就感也是相当的。
过去她见过无数价值高昂的奇珍异宝,但无论怎么看,都没有眼前这块粗糙的灵材漂亮。
这个应该也可以去交给学校了。
楚云衣如此想着,上前将那块灵材拿出来,就准备送去装备部统一的素材库。但才刚将其捡出水盆,就听背后响起突兀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装备部一名叫作丛远的老生进来了。
“欸?学妹你咋还在这?”那老生见了她,有些意外,“听管理那些人说这一个月有个新生天天来锻打…合着就是你啊?”
楚云衣下意识挡住自己满是汗和灰的脸,有些尴尬地道:“学长有什么事么?”
“也没啥,就是学校最近要开新的灵器项目,装备部要过来检查一下实验室这边。”丛远说着,并没在意她这灰头土脸的形象,反而一眼看到了她手中的那块灵材,“这是你自己打出来的?”
楚云衣点点头。
“这成色厉害啊。炼气期居然就能做出来,你磨了不少时间吧...你要拿这个炼灵器么?”
“有这个想法。”楚云衣道,“但是...现在以我的能力,应该还没法独立把灵器做出来,这个就交给学校吧。”
“哦?”丛远惊奇,“好不容易做到这步,居然不拿来炼器?你不为仙运会做准备了么?”
“我已经输了。”楚云衣低声道,“只是,就算不为了仙运会,我也还想再做些什么。”
这话是真心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虽然她天天都累得要死要活,刚开始那几天身体更是酸疼得起床都困难。但看着这灵材逐渐在自己手中成型,她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也只有这种快乐,才能冲淡之前失败的阴影。
“这样啊。”丛远点头道,“但是,现在不是又有机会了么?”
“嗯?”楚云衣忽然抬眼,“什么机会?”
“你不知道?全校都在传啊!你这是多久没出器房了?”
丛远摊了摊手:“你们年级那个解天扬本来已经进了前六十名,但最终排名赛的时候因为过激举动,被学校取消参赛资格。”
“因为这个原因,剩下被淘汰的新生都要按场上表现重比一次复活赛,争取这个空出来的名额——这次,你应该在复活赛名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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