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绯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的父母亲带着她迁徙,遇到了捕鲛的人,父母拼死护着她逃离。
她那时候还是一只小小的幼儿期鲛人,用刚可以分裂出的细短腿在山林间跌跌撞撞的连走带爬。
因为赤着脚走路,小小的脚丫子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身上的衣服被荆棘撕扯的破烂,好多地方不仅露出了肉,还在流血。
很疼,可是父王与母后的话一直都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母后含着泪鼓励她,告诉她要一直走,一直一直往前走,只有不停的走才能再找到父王与母后。
父王凶她吼她朝她呲牙,恶狠狠的警告她,要她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哭,永远不要回头,不然就不要她了,再生比她更乖巧更听话的小公主!
天色已经黑了,四周时不时传来动物们的嚎叫声,没有认识的人,没有爸爸妈妈的陪伴。
言绯好害怕,可她想到父王的话,生怕不听话会被父王母后抛弃,连哭也不敢,就跌跌撞撞地在山林中走着。
一直一直,不停地在往前走。
她在一块大石头旁边,遇到了一个半大的男孩。
男孩穿着一身的白衣,长得精雕玉琢般地很好看,嘴里叼着一根树枝在咬。
看到她,好奇的抬眼盯着她:“咦,一只鲛人?”
言绯见到的人类很少。
印象里的人类一直都是满脸凶横地追杀鲛人。
她从未曾见过人类男孩子。
还是这样纤尘不染干净而又纯净的男孩子。
她睁着自己大大的眼睛,眼里含着两包泪怯怯而又求助地望着对方。
在这样漆黑的晚上,陌生的充满了荆棘的丛林中可以看到一个无害的小男孩,她心底其实是开心的。
可是她记得父王的话,她没有发出声音。
“是个哑巴?”男孩子坐起身,盯着她细小的还没有完全把鳞片褪去的短腿打量:“鲛人的肉质好吃吗?”
言绯吓得一缩,打了个哭嗝,却不敢说话,更不敢哭,只有两包眼泪要掉不掉。
“我饿了!”男孩子手指朝前方打了个响指,一堆火蓦地升起,火堆上还架了木架子。
“知道怎么烤鲛人吗?自己爬架子上去,记得一边烤熟的时候要翻身,我可不喜欢吃生的鲛人肉。”
言绯终于没能忍住,眼泪吧嗒吧嗒如断线般落下。
“别吃我。”她小声哀求:“我要去找父王与母后,他们看不到我会担心的。”
小男孩盘腿坐在大石头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落在地上后变成了珍珠的眼泪。
恍然大悟:“啊,原来是一只会流珍珠的鲛人啊,这可不多见。”
不是多有人都像是会发光的金子,也不是所有鲛人都能流出珍珠眼泪。
言绯哭着点头:“我会流珍珠,会流很多珍珠,你别吃我好不好,我把眼泪都给你,你带我去找爸爸妈妈。”
小男孩挑眉:“你的父王母后也会流珍珠眼泪?”
言绯犹豫了一瞬,小声答:“我父王母后可以再生好多会流珍珠的小公主。”
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可是她想,她是父王母后的小公主,她会流珍珠眼泪。
父王母后若是再有了小公主,一定也能流出珍珠眼泪的。
小男孩顿时意兴阑珊:“那太麻烦了。”
言绯以为他下一句就是“你还是尽快爬架子上把自己烤熟”的话。
吓得眼泪流的更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麻烦,不麻烦的,父王和母后生小公主很容易的,你带我去见父王和母后吧,我想见他们。”
她没听父王的话,发出了声音,父王肯定会很生气,她就算继续一直往前,说不定也找不到父王。
而且天好黑,她好怕。
她想找一个同伴和她一起走下去。
小男孩吐出口中的树枝,斜睨着言绯:“我不随便帮人……”
言绯:“只要你帮我找到父王母后,我可以把我所有的眼泪都给你,全部都给你,我们鲛人寿命可长了,我每天可以流出好多好多的眼泪,真的。”
她为了表示自己很厉害,立刻用混合着泥污与血迹的小手捧在眼底,哗啦啦的流着眼泪。
如她所说,很快就流了满满一捧的珍珠。
她小心翼翼捧着珍珠给小男孩递去。
前面后火堆。
鲛人喜水不喜火。
刚刚小男孩又说要把她烤了吃掉。
言绯对这火就愈加害怕。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的盯着火想要绕开去。
没注意脚下的一根枯枝,一个踉跄,身体失重朝火堆扑去。
小男孩在下一刻出现在她面前,揪住了她长长的及腰头发,令她不至于掉进火堆里。
就连那些即将从她双手中掉落进火堆的珍珠,也在下一刻进了他的口袋里。
“真笨。”他嫌弃道:“你叫什么名字?”
言绯因为受惊吓得脸色惨白,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暂时还没名字,要等十六岁成年礼上,父王与母后为我起名。”
“那么麻烦。”男孩皱眉,更嫌弃了。
但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瞧着手里抓住的这一把琥珀色的几乎会发光一般长发。
抿了抿唇,恶声恶气道:“我给你起个名字,你要吗?”
言绯头发被他揪的可疼,也不敢喊叫,眼里蓄了泪意,可怜巴巴的瞅着他,连连点头:“你答应带我去见我的父王与母后,你给我起什么名字都可以。”
“呵,和我讲条件!”
男孩嫌弃的放开言绯的头发。
转身朝火堆踹了一脚。
火堆下一刻熄灭。
他走了几步停下,不耐烦扭头盯着言绯:“不是找你父王母后吗?怎么还不走?”
言绯被他声音吓得一激灵,害怕的抖了抖,但还是说:“那条路是回去的路,不对,父王母后说要我一直朝前走,朝前走才能和他们汇合,”
男孩:“你鼻子堵了吗?闻不到味?”
言绯紧张的摇头:“我,我……”
男孩不等她说完,几步走回去,抓住言绯的胳膊,把人夹在腋下。
在树林中狂奔了起来。
他跑的很快,树林里的荆棘树木那么多,可他这么快的速度却从来没撞上过。
言绯感受着刮在脸上的呼呼大风,眼睛都睁不开了,紧张的用双手死死篡着男孩的腰带。
男孩瞟了眼她那脏污的手,言绯虽然感觉到了他嫌弃的目光,却没松开,只是乞求地望着他。
夜很深了,尤其是在树林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暗。
但小男孩还是能将言绯那一双黑乌乌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瞧得清清楚楚。
他睫毛垂落,遮住眼底的戾气。
在呼呼呼的风声中对言绯说:“言绯,言霸天的言,言绯的绯。”
他的声音夹杂在呼呼的风声中,而且又无头无尾的来这么一句,言绯没听清。
但她乖巧且求生欲十足,只要他说话,她就点头,
男孩:“这名字你喜欢吗?”
言绯又点头。
男孩:“找到人了,你也不能和你父王母后离开,你得跟着我,天天流一箱子眼泪给我。”
言绯继续点头。
小男孩对她的乖巧很是满意。
他的速度很快,伴随着鲛人的气味越来越浓郁,他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
稚嫩的脸上浮现不属于他年龄的冷肃。
漆黑的夜下,他瞧到了远处的海域。
那片海域上面一片血红,依稀间还可以听到嘈杂的人声。
怀里的小鲛人似乎听到了声音,立刻抬起头朝海域的方向望去。
但是不等她抬头,小男孩伸手在她的额头碰了碰,她双眼一合昏睡了过去。
“真是蠢。”小男孩翻了个白眼,“被人吃了也不知道。”
他很快就到了树林的边缘。
下方是悬崖,海浪冲击在悬崖壁上,溅起十多米高的浪花。
这些浪花全都是腥臭浓郁的血色。
浪花中时不时地就会带起一具鲛人鲜血淋漓的尸体。
海面上,又飞在半空的人类,也有坐在船上的人类。
他们一个个背上挂着带血的长刀,手里拿着网兜,打捞鲛人的尸体。
口中说说笑笑,喜气洋洋。
“今年收获不错啊,这些鲛人皮要是拿出去,绝对能卖个大价钱。”
“可惜这次的鲛人不知道为什么拼死反抗,一个个凶残的很,不然活捉几只绝对能卖个大价钱。”
“这次的鲛人比往年要漂亮多了,尾巴也都很好看,唉要不是仇仙人出手,咱们或许就中了这些家伙的魅音,想想就后怕啊。”
那所谓的仇仙人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袍骑着一头灵兽悬浮在海面半空中,打量着海面,查看是否有漏网的鲛人。
众人看着他这般高高在上一身浩然正气的模样,感慨道:“仇仙人真好,如果不是他,我们怕是全部要被会迷惑人的鲛人害死。”
“是啊,以后我儿子,我也要让他去修仙,学了本事才有能力为民除害。”
“咦,快看,这,这好像是鲛人王!”
传说中的鲛人王是流光溢彩的七彩斑斓的尾鳍。
“哇塞,七彩色的鲛人皮拿出去一定可以卖出一个高价!”
“赚了赚了,这次要赚发了啊!”
“他双手抱着什么?”
“哦,抱着一只特别漂亮的鲛人。”
“好漂亮,快看看还活着不?这样漂亮的鲛人不多见耶,这就是绝品!”
“好像有口气。”
众人七手八脚地,想要把鲛人王怀里抱着的雌鲛人扒拉出来。
可是鲛人王虽然死了,双手却紧紧地,紧紧抱着怀里的雌鲛。
这些人没办法,只能砍了鲛人王的胳膊。
也就在这时,被鲛人王护在怀里的雌鲛清醒。
她看着肢体不全气息全无的鲛人王。
长啸一声刚要发作,仇仙人手中摇铃,令她顿时头痛欲绝脸色苍白地坐倒在地上。
小男孩知道,这雌性鲛人应是言绯口中的父王与母后。
他在这时候冲出去,虽然人小,但身形却极快,就如一股子旋风般卷了无数沙尘。
众人被沙尘迷了眼,反应过来的时候,鲛人王的尸体包括被砍断的那双胳膊,以及唯一仅活着的雌性鲛人都不见了。
仇仙人最先反应过来,气急败坏,他用灵气将自己的声音清晰无比的送在四周。
“鲛人残暴嗜杀,且擅魅惑,又喜淫,荒诞不堪的存在,人人除之而后快,道友最好将鲛人交出来,否则就是与整个修仙界为敌!”
四周寂寂的,没有人回应仇仙人。
仇仙人感知不到那人的存在,灵兽也无法辨识那人离开的踪迹,他干脆放出玉简与宗门通讯求助。
鲛人不是小事。
每年这个季节,仙界就会派人来这鲛人湾帮助周边的村民们猎杀鲛人,顺带查看有没有灵根的可以修仙的孩子们。
与此同时,小男孩的白色的毛绒绒的兽形上面背着两只鲛人,四只爪爪还抱着一只小鲛人。
要不是他毛绒绒的长了小犄角的脑袋极有存在感,怕是没人能看出来是他驮着这么两只巨大的鲛人在空中飞。
虽然他矮小,不过他飞得快。
几个瞬息就到了一处干净清澈的的湖泊旁。
他落地后抱着怀里的言绯,从鲛人王和王后的身下钻出来。
抖了抖兽形身体,下一刻又变回小男孩的模样。
“是你救了我们一家人,谢谢你。”
王后瞧到被小男孩抱在怀里的女儿,她也化作人形优雅地朝小男孩鞠躬。
下一刻,她突然伸手,脸色苍白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红色的鲜血自她的裙摆中流出来。
她看着脚边转眼就洇了一滩的暗红血迹。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泪意被她压了下去。
她朝小男孩招手,示意小男孩将言绯抱给她。
口中说:“鲛人每年迁徙到鲛人湾都要被人类屠杀,我们本是想着,这次全族出洞,搬离从前的地方,就能够避免被人类残杀。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作为鲛人王后的她怀孕了。
而她自己却在最后一刻才知道。
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关键时刻,鲛人们的阵法会从她的方位被人类撕开一道口子。
是她害死了全部的族人,害死了她的爱人与孩子。
小男孩却抱着怀里的言绯,警惕的盯着鲛人王后:“你要对她做什么?”
“她虽然昏睡,可鲛人对声音敏锐,我们的对话,她是可以听到的。”鲛人王后察觉小男孩是一种保护自己女儿的姿态,她望着小男孩的神情就很温和。
“她是最后一只鲛人,我希望她忘掉一切好好的生活,而不是报仇。”
毕竟,一只鲛人,怎么能够和那么多的人类抗衡。
她抱过自己的女儿,温柔地注视着女儿的眉眼,声音柔柔地唱着摇篮曲般的歌。
鲛人的歌声,可以编制美梦,令人沉沦。
她却没有为女儿编织美梦。
忘了吧,我的女儿,我的宝贝!
忘掉你的族人,忘掉你的父王与母后,忘掉那些令你惊恐的过往。
自此,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孤苦伶仃,但你阳光开朗。
你积极向上,你要好好的,开心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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