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河州为界,河州之西之北,吐蕃影响力大,之南之东,大唐影响力大。
河州其实就是大唐吐蕃文明的交汇点。
随着吐蕃残酷百多年的头统治,境内会说唐话已经非常之少。
绝大部分人听不懂张行瑾的话,但看得懂他的意图。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杀了我,你们也活不了。”拓跋珲也算识相。
“叫你的人退下去。”张行瑾得意的冷笑。
拓跋珲以吐蕃语说了几句,亲兵你望我,我望你,后退三步。
赖力冲着张行瑾怒吼。
张行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对不住了。”
“只要你放下武器,城里的一半财物都是你的。”拓跋珲还没有看清现实。
张行瑾道:“按我说的做,可以保你一命。”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带你回归大唐。”张行瑾命己方士卒向他靠拢,有拓跋珲在手,沿途自然无人敢阻拦。
就在张行瑾以为胜利在握的时候,地面震动起来,大队的步卒骑兵涌来,四个穿着吐蕃盔甲的将领各站在本部之前,目光如野狼一般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李承圭叽里哇啦的向他们说明情况。
一个魁梧将领站了出来,盯着张行瑾,以唐话道:“放了城主,留你一个全尸,否则尔等尸骨无存。”
张行瑾愣了一下,这不像是来谈判的,反而像是来杀人灭口的。
他还没说话,拓跋珲怒道:“图兀钦,你想造反吗?”
图兀钦回以阴冷笑容,“河陇之地,本就是我大吐蕃的领土,而你们吐谷浑人,在当年不过是我们军奴。”说完,又以吐蕃话向身后士卒说了什么,士卒纷纷振臂而呼。
“图兀钦你不过是吐蕃下等人出身,凭什么当城主?”左边一员黑脸将领怒斥道。
“拓跋家已经是衰弱的老虎,跟着他们只能被群狼吞噬,骨肉渣子都不剩,你们拓跋家不行了,就不要连累大家跟着一起送死。”南面一个红脸将领道。
只剩下西面将领一句话没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这些人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居然都会唐言。
张行瑾傻眼了,兵书上说擒贼先擒王,现在王也擒了,怎么贼一点儿也没有服软的迹象?
“你真的是城主?”
拓跋珲面露苦笑,“现在你看到了吧,擒住我也没用,他们就是想我死。”
几人的争吵还在继续。
“你这个城主是怎么当的,这些人如此桀骜不驯,你都管不住?”张行瑾一脸鄙夷,大唐乱成了一锅粥,这河陇更加没有秩序可言。
拓跋珲脸色难看道:“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如我们合作怎么样?”
张行瑾顿时来了兴趣,“怎么合作?”
“你的人加我的人差不多七百,足以抵挡他们一阵,城北我的人马就会赶来。”
张行瑾略一思索,松开掐他脖子的手,放下弯刀,“城北有多少人?”
“五千本族人马,足以杀光他们!”拓跋珲言语间带着怒火。
张行瑾看了看四周围成铁桶一般的敌人,不下四千人,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骑兵,他们不需要冲锋,只需要从四面平推过来,就能踩死自己和拓跋珲,“来不及,在你的人赶来,他们只会更加团结,全力对付我们,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本来是生死之敌,现在反而成了同舟共济的难兄难弟。
越是凶险,张行瑾反而越是平静。
他想起最早的时候,陛下曾给他们讲过班定远三十六人定西域的故事。
一股巨大的使命感让他热血沸腾。
“放手一搏也比等死强。”拓跋珲凶相毕露。
张行瑾道:“你手下好像并不和睦,难道真没人效忠你?”
“效忠?河陇之人只向强权效忠,一旦虚弱,就会被人吃的骨头渣子也不剩。”拓跋珲摘掉头上的高帽,露出秃顶髡发。
“我有个提议,你暂时退位,把城主之位让给那个叫图兀钦的。”张行瑾目光闪闪道。
“不行!当年为了河州,连儿子都战死了,怎么说让就让?图兀钦不过是贱奴,手下一千吐蕃兵,凭什么掌控全城?”
“你怎么这么执拗,正是因为图兀钦实力不够,别人才不会服气,他们自己就会自相残杀,我们不就有机会了吗?”张行瑾循循善诱。
拓跋珲脸上阴晴不定,最后长长叹息一声,“好吧。”
旋即以吐蕃话大声说了些什么。
全场瞬间安静,接着就是几个将领更加激烈的争吵起来。
不过这次讲的是吐蕃话。
气氛越来紧绷,四个将领的弯刀全都转了向。
眼看一场火拼迫在眉睫,沉默已久的李承圭忽然大声说了什么,几个将领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李承圭一脸阴笑的望着张行瑾。
拓跋珲冲着李承圭大骂,“李承圭枉我把你从奴隶提升为军师,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没有我你还怎么当军师?”
李承圭道:“河州城谁都能当城主,但只有我能当军师,拓跋城主,你昏庸无能,贪图享乐,河州重镇十年来,在你手上越来越疲乏,你若是不行,就换别人来。”
“废什么话,杀了拓跋珲,我们几人轮流做城主!”图兀钦大吼道。
周围士卒纷纷挺刀前进,骑兵也开始向他们挤压过来。
而外围拓跋珲的亲兵直接扔掉弯刀,跑向对面。
张行瑾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看来这个拓跋珲真是不得人心啊,连亲兵都能跑。
拓跋珲面如死灰,反过来哀求张行瑾,“帮帮我,只要能挡住他们,我的大军赶来,鸡犬不留,到时候我认你当义子,以后河州城就是我们父子的。”
张行瑾的老血都涌到喉咙口了,好不容易才压下去,怎么到处都有人想当自己的爹?
难道自己长得像儿子?
不管当不当拓跋珲的义子,两人在事实上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周围骑兵挤压过来,张行瑾当机立断,让慕容敞看住拓跋珲,他自己一马当先,手持一把弯刀,不退反进,向着南面红脸蕃将冲了过去,身后三百士卒也跟着他冲。
如今之计,只能以乱取胜了。
没有盔甲,身体反而灵活一些,待在原地是自寻死路。
幸好骑兵手中全是弯刀,清一色的高头大马,没有速度,威力并不比步兵强多少。
一个冲锋,前排的蕃骑马腿被纷纷被斩断,骑兵被压在马下。
红脸蕃将愣了一下,没想到如此重围,张行瑾如此悍勇,不守反攻,三百士卒,人人如猛虎下山,嘶吼着朝他冲来。
河州城以实力说话,任何实力的损失都将在下一轮城主的争夺中丧失话语权。
红脸蕃将显然深知这一点,想也不想,让出了缺口。
其实他想挡也未必挡的住,河陇虽是战乱频仍,但都是争夺人口,真正的血战少之又少,往往双方一亮刀子,象征性的打一场,眼看情况不对,直接就投降了,胜利者也会大方的接纳弱方,毕竟都是奴隶和兵源。
不像中土大战,刀刀见血,下死手,吃人肉,败者全族尽灭。
游戏规则不一样,导致双方对战争残酷性的认知不一样。
事实上,晚唐时期,吐蕃衰弱的比大唐还要厉害,战力一泻千里。初唐中唐之时,吐蕃还能跟大唐打的有来有回,大非川一战灭唐军二十万。
但到了中晚唐,史敬奉两千五百朔方骑兵,带一个月粮草,就能击溃十六万吐蕃大军。
会昌三年,青藏高原上杀出的最有实力者论恐热,二十万大军攻打鄯州四万人马的尚婢婢,居然一败涂地。
论恐热一度投靠唐廷,求作河渭节度使,唐宣宗不许,最后被尚婢婢部将拓跋怀光五百骑兵偷袭致死,脑袋还送进了长安。
论恐热之死,意味着吐蕃最后的统一希望破灭,一夜之间,青藏高原,河湟之地,大大小小冒出一百多个势力,互相残杀,互相攻伐,高原从此一直衰弱下去。
张行瑾轻而易举的破开包围之后,向南门冲去。
几个将领仍在以吐蕃话大声叱骂。
张行瑾听着身后的混乱,意气风发,大笑道:“蕃人不过如此,大唐威武!”
“大唐威武!”三百道喊声响彻风雪之中。
“你们真是唐军?”拓跋珲不敢置信,就是他的父亲拓跋怀光,当年在河湟如日中天之时,也不敢对大唐不敬,领了大唐册封的官职。
张行瑾意味深长的回看他一眼。
天寒地冻,南门城墙也想不到敌人会从城内而来,张行瑾把拓跋珲往前一推,拓跋珲积极配合,叽里哇啦的一通吐蕃话,守军让开阶梯,唐军一拥而上,迅速堵住阶梯,同时在城墙上,布置路障,防止敌人从其他几面城墙攻来。
张行瑾灵机一动,令士卒将城楼中储备的水泼在阶梯和城墙上。
不到片刻,水就结成了冰。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图兀钦才领着叛军姗姗来迟,但看到城墙上的架势,脸上一沉。
天慢慢的黑了下来,几个叛将谁也没有先动。
张行瑾奇怪道:“你不是有五千大军吗?这么长时间,怎么一个都没来?”
拓跋珲脸色就像低沉的天空一样阴冷。
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这个人还真是废物,连本族人马都无法掌控,也不知道十多年是怎么在河州混的,还想收自己当义子,张行瑾越想越气。
就这情况,就算自己不来,恐怕过不了两年,这人也将死在部下的叛乱之中。
不过就算拓跋珲是一滩烂泥,张行瑾也得捧着。
李承圭叽里哇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图兀钦一声令下,手下士卒一手拿刀,一手抱着茅草往上冲。
城楼上别的没有,守城的石头擂木倒是不少,直接往下扔,敌人损失惨重,又纷纷回退。
图兀钦破口大骂。
亲自手持刀盾领着亲兵往上冲,城墙之上,也有敌人从东西面城墙攻来。
战斗终于到了玩命的时刻。
三百唐军加上城墙的四百守军,兵力的劣势渐渐显露出来。
四百守军眼见形势不利,已经有人倒戈或是逃跑。
张行瑾大喊一声:“点燃城楼!”
命令被忠实执行下去。
惨烈的厮杀让拓跋珲两股颤颤,“要不投降算了,图兀钦不会下死手的。”
慕容敞的眼神也躲躲闪闪起来。
“愚蠢!”张行瑾吼了一声。
城楼大火,在寒风中升起,阶梯上惨烈搏杀,城楼上敌人也从东西两面攻来。
危机时刻,东面城墙上忽然大乱,只见一员吐蕃将领率领部众杀散敌军,大声喊着:“拔度、拔度!”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赖力,张行瑾哈哈大笑,“天不绝我,赖力好兄弟!”
还让慕容敞把这话翻译出去。
“奔达、奔达!”赖力大声回应着。
城墙上有赖力援助,张行瑾全力对付阶梯上图兀钦,这厮扛着盾牌,周围亲兵围拢,如一只缓缓爬动的乌龟一样,令人无处下手。
“木头石头,给我砸!”
在如雨点一般的木石攻击下,图兀钦也扛不住了,身边亲卫越来越少。
这厮一见情况不对,又往后退。
这一次进攻的失败,让在场的蕃将面面相觑。
当然也不是他们真的打不下来,四千多人,就是压也把这三百人压死了,但有城主的位子在头顶悬着,谁也不肯下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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