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军要走了,蓟镇已经残破,崇祯要尽快建起京师的外围防御,以战马换火枪,想法可以理解。
一匹战马换一枝火枪,对于东江军来说,不吃亏,还赚了。何况,这是皇帝的意思,也不好拒绝。
至于泄密的问题,自从东江军开始大量装备,郭大靖就没担心过,也知道防不住。
燧发火枪的问世,并不意味着就能推广应用。这里面有一个传统思想的束缚,以及应用的急迫性。
况且,在目前明金形势消涨,战略形势大转变的关键时刻,还担心这些多余的问题,实在是不智。
按照明朝现在的技术水平,制造燧发枪不算困难,但体制不改,腐败不除,造出来的火枪也不堪用。
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再好的政策也执行不下去,或者被下面的歪嘴和尚给歪曲成了恶政。
现在,有了一万五六千匹战马,飞骑恢复实力,并大幅扩充,已经没有了困难。
“半年时间,能不能训练出一万飞骑?”郭大靖举杯向旁边的刘兴祚示意了一下,笑着问道:“七八月份,某准备再展开一次攻势。”
尽管建虏收缩了防线,但在郭大靖看来,不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收复这些土地也不是太稳固。
此次跨海远袭,可以说是让郭大靖打开了思路。充分利用水师之利,使建虏左右支拙,不得不分兵,便是下一次军事行动的宗旨。
在辽东,有两个地方是建虏必须要死守,不能够轻易放弃的。
一个是辽沈,那已经是建虏的统治中心,沈阳更相当于都城所在,还有老奴的坟墓。
另一个则是赫图阿拉,建虏所谓的龙兴之地,尊称为兴京,也就是原来的建州卫。
赫图阿拉与辽沈相比,虽然在经济、军事上的意义并不算大,但政治意义非同小可,相当于建虏的老家。
老家有难,建虏不可能不救。因为一旦被毁,对于民心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
郭大靖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便计划着沿鸭绿江北上,翻越长白山脉,直捣其老巢。
天启四年,东江军曾派出一支部队,沿鸭绿江秘密北上,进入长白山区,在后金的大后方进行袭扰,在高岭、沙松牌接连获胜。
因为是小规模的特潜队中,也是袭扰作战,此次深入敌后的战果并不大。
而郭大靖的行动计划,至少要出动一个协,再加上炮兵和飞骑,达到近两万人马的规模。
最好能毁掉赫图阿拉,给建虏造成心理上的沉重打击。即便达不到这个目的,也要迫使建虏不得不分兵,加强建州卫的防御。
要知道,现在建虏的主力基本上都盘踞在辽沈,这对东江军在辽南的行动,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所谓批亢捣虚,敌人哪里虚弱,就攻击哪里。使其疲于奔命,始终陷于被动。
况且,建虏收缩防御后,放弃了镇江、宽甸地区,便不能对鸭绿江上的船只进行有效监视,用水师溯流而上,潜入敌后的行动就更具有隐蔽性。
而建虏在京畿遭到重创,皇太极被活捉,也势必影响到朝鲜的态度,应该能够提供更多的便利。
刘兴祚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色有些涨红地说道:“别说一万,只要战马足够,两万也不在话下。”
停顿了一下,他又嘿然笑道:“当然,时间越长,训练得越好,战力也是越强。最好再宽限两三个月,保管达到目前的水平。”
郭大靖微笑颌首,不再继续就此话题深入。
半年并不是准确的时间,八九月份也可,那时节的天气也比较炎热,建虏也不是很适应。
打仗嘛,也讲究个天时。就象建虏的发动,多在秋冬季节,也是出于自身的考虑。
一万多步兵,再加千八的炮兵,飞骑呢,有个三五千,就足以在赫图阿拉搞出大动静。
模糊的作战计划逐渐在郭大靖的脑中逐渐清晰,特别是有了火箭这种便携的类似火炮的武器,他对于获胜的把握
更大了。
“郭帅,末将敬您一杯。”又有将领上前敬酒,打断了郭大靖的思绪。
郭大靖言笑殷殷,举杯一饮而尽,直觉得胸中火热,恨不得马上就回到辽东,再与建虏厮杀较量。
………………
长长的队伍松松垮垮,在寒风中向着家乡前进。
这些都是被掳掠的百姓,就在这年关将近的时候,却不能呆在温暖的房屋中,回到所在的乡镇,也是一个破烂的家。
好在,他们都背着不少干粮,带着东江军每人发放的二两银子。如果由官府来处理这件事,肯定不会如此宽松。
沿途的村镇县城,很多已经被建虏蹂躙,新任的官吏忙于地方重建,也给这些返乡的百姓提供不了多少的帮助。
“家里的盆盆罐罐应该还在,苦是肯定的,希望官府能够赈济,别误了春耕。”一个中年男人停下脚步,把松垮下来的粮食袋重新背好,叹息着。
魏庆和摇了摇头,看了妻子一眼,温声道:“累了吧,咱们歇歇?”
妻子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前面那片树林挡风,看着好象有人生火,咱们就到那里歇会儿吧!”
魏庆和痛快地答应着,携着妻子,很快就来到了前方小树林。
已经有不少百姓在背风的地方生起火,围着火堆,烤着饼子,有的还用带的瓦罐烧着雪水。
“大兄弟,不用捡柴烧火了,就在这火堆旁将就一下吧!”一个脸色黝黑的汉子招呼着,身旁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
魏庆和犹豫了一下,向妻子投来征询的目光。
妻子看到那两个孩子,其中有个丫头,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着,不由得抿起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两家人围着火堆凑到了一起,这样的事情很常见。路途很远,路上互相帮衬照顾,还不是应该?
小丫头身上裹着皮袄,一点也不合身,显得甚是臃肿。少年身上披着半条毯子,一根绳子草草地系在腰间。m.
百姓中象这样打扮的很多,为了保暖也顾不得许多。很多毛皮袄子,都是从建虏身上扒下来,草草清洗,便分发给了百姓。
黑脸汉子在火上烧着个瓦罐,雪水已经烧开,他把冻硬的饼子放了进去,又加了点盐巴。
“没放肉干儿!”小丫头低声嘟囔着。
黑脸汉子干笑了两声,拿出两块马肉干儿,放进了瓦罐里,伸手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魏庆和身上也带着罐子,却只烧了雪水,饼子就直接在火上烤。
“小姑娘,家是哪儿的?”妻子瞅着小丫头,满眼都是喜爱,温声问着,还取出块肉干儿递过去。
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怯怯的不敢接,低声道:“俺家是顺义县的。”
“都是一个县的。”妻子把肉干儿递到小丫头手里,说道:“本来是一块出发的,走着走着,就散开了。”
魏庆和说道:“这也正常,百姓嘛,又不是军队。有快有慢,哪能那么齐整。”
黑脸汉子点了点头,说道:“大兄弟这话说得在理。老百姓各顾各,本来就不奇怪。东江军倒是好意,希望同乡在路上互相照顾着。可走着走着,就坏套了。”
魏庆和把烤好的饼子递给妻子,说道:“已经过了蓟州,离顺义也不算远了。再有个三五天就能到家了。”
家嘛?!妻子接过烤饼子,慢慢地嚼吃着,心中暗自叹息:再怎么样,就是一片瓦砾,那也是家呀!
正在此时,大路上响起了铜锣声,吸引了百姓们的目光。
铜锣开道,几十辆大车在官兵的押解下行了过来。大车上是如同鸡笼的架子,每个笼中都放人头,一辆大车足有上百颗。
人头已经冻得泛白,但仍可看出是带着鼠尾的建虏。有大瞪着死鱼般眼睛的,有脸上有伤痕的,死状各异,令人恐惧。
“是建奴的狗头,都是被东江军杀掉的。”黑脸汉子不害怕,踮着脚尖张望,还咬牙切齿地骂道:“王八蛋,让你们
猖狂,都掉了脑袋不是?”
魏庆和也起身看着,既是仇恨,又有畅快,“该死的建奴,没有好下场。”
很多老百姓都驻足观看,议论纷纷,看到这帮狗强盗如此下场,极为解恨。
大车后是囚车,装着建奴和蒙古人。车后还拴着一串串俘虏,都是汉奸,只绑着双手,脸色凄苦,踉踉跄跄地跟着囚车前行。
押送的官兵个个挺胸昂头,手中的枪杆子、刀背不时打向走得慢的俘虏,嘴里恶狠狠地斥骂。
原来多猖狂,原来多凶悍,这些官兵都被吓得心胆俱裂,唯恐和建虏作战。
可现在,猖狂凶悍的王八蛋们,落在了他们手里,让他们一下子有了小人得志的心态和表现,折磨起俘虏来,更加来劲饿。
“汉奸——该死的汉奸!”有老百姓指点着痛骂,有的忍不住愤恨,在地上捡起雪块、石子,狠狠地砸过去。
一个肤色白皙的读书人,顶着头上的鼠尾,正挨了一石子,痛得他捂脸喊叫。
一个军官纵马过来,手中的马鞭没头没脑地抽将下来,“死汉奸,鬼叫什么,抽死你。”
这个汉奸被抽得连声惨叫,脸上的皮肉连冻带打,绽开了一道道口子。
“抽死他,狗汉奸。”老百姓大声叫好,“官爷,使劲抽啊!”
军官愈发亢奋,马鞭带着风声,在这个汉奸的头脸上又添了几道血口子,才停下手,嘴里呼出浓重的白雾。
“建奴,那是建奴。”
“还有西虏——”
“蒙古鞑子——”
百姓们认出了更多的俘虏,更多的雪块石子树枝砸了过去,更多的百姓发泄愤恨。
押解的官兵并不如何积极地拦阻,只是虚声吓唬,却是很乐意看到百姓们这样做。似乎,这也给他们增添了光彩。
曹化淳裹着皮裘,骑马缓行,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尽管天寒地冻,他却很愿意这样招摇过市。押送入京,这是个苦差使,但老曹知道,他进京的那一刻将成为万众瞩目,更将得到皇爷的嘉赏。
“快点走,别让老百姓把这些王八蛋都给打死了。”曹化淳挥了下手,让身边的锦衣卫去传令。
锦衣卫听话听音,领命而去,也知道曹公公并不在意俘虏的生死,除了皇太极以外。
这些俘虏到了京城也是千刀万剐,在路上冻饿而死,或者是被百姓打死,反倒是少糟罪了。
押送的队伍加快了速度,但这些俘虏却并没有摆脱被打得头破血流的遭遇。
返乡的老百姓稀稀拉拉老长了,而且还是早出发。恐怕到京城的这一路上,都会成为百姓们发泄仇恨的对象。
“爹,我扔了好几块石头。”半大小子跑回火堆,兴高采烈地说道:“砸得建奴嗷嗷直叫。”
黑脸汉子呵呵笑着,并不责怪,反倒有赞赏的神情,给儿子盛了一碗热乎乎的稀饭,说道:“臭小子,快吃吧!”
小丫头咯咯地笑着,又埋下头继续吃喝。
魏庆和咽下嘴里的饼子,笑道:“胆子大,有出息。”
黑脸汉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子,先前闹着要和东江军走。没顺他的意,一路上还耍脾气呢!”
少年又被勾起了心思,脸色沉下来,低头吃饭,不再吭声。
魏庆和笑道:“要从军的话,还得数东江军。他们的待遇可好了,粮饷按时发,家属还能得免税田。不象内地的明军,缺粮少饷,有的象叫花子似的。”
“话是这么说,可俺家就这么一个小子,可舍不得。”黑脸汉子看着儿子,说道:“再说,等孩子长大了,建奴估计也被东江军给灭了,天下就太平了。”
“打完东虏,还有西虏呢!”少年梗着脖子,哼了一声,说道:“等俺长大的,一定去投东江军,俺就是要象郭大将军那样。”
“赵大将军。”小丫头抬起头,眨着大眼睛,调皮地逗着哥哥。
少年呵呵笑了起来,胸脯挺得高高,逗得几个大人也不由得莞尔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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