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配下了车,缓步登上土岗,眯起眼睛向西张望。
他看到了土岗上的战旗,看到了沿土岗向两翼展开的阵型,也看到了战旗下的身影,心脏不争气的跳得快了些。虽然对手只是一个刚刚弱冠的年轻人,但他却不敢有丝毫轻敌,荀衍的告诫言犹在耳,他不想步麹义的后尘。
审配仔细打量着对面的阵地,却感到一阵心有余而力不足。朝阳初升,明亮的阳光从身后射来,照在孙策和他的大阵上,原本应该可以看得很清楚,但孙策部下身上的甲胄、手中的武器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就像面对无数反光的铜镜,让他目眩神迷,越是瞪大了眼睛,想看得清楚一些,越是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看得久了,眼睛刺痛,甚至流出泪来。
审配揉了揉眼睛,暗自苦笑。他怀疑孙策是不是又用了什么小手段,故意让他看不清阵势,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甲胄、武器而已,怎么可能这么明亮,这么刺眼?况了为了防锈,甲胄上通常都用髹漆,反光非常有限。
不能亲眼目睹,审配只能借用其他人的眼睛,他向身边的宾客胡潜询问孙策的阵地,与自己得到的模糊印象印证,同时分析孙策的用意,以便做出针对性的战术安排。
胡潜说道:“孙策的阵地很宽,几乎和我们的阵地差不多。”
审配暗笑。这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孙策的兵力已经探明,六七千人而已,最多不会过万。他这么做应该是虚张声势,阵势向两翼展开,看起来很宽,实际厚度不足,只是不得已的选择而已。
胡潜又道:“孙策的左翼将领姓冯,右翼将领姓蒋。”
审配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想到了冯楷和蒋钦。双方校尉级的将领几乎都是有案可查的,郭图的斥候早就打探清楚。冯楷是袁谭的旧部,任城之战时投降孙策的。蒋钦就更不用说了,他原本驻长社,不久前突袭审荣的大营,打了他们审家一个大耳光。
虽然听到蒋钦的名字有些恼火,但审配还是没忘了重点。“公兴,看到抛石机了吗?”
胡潜仔细看了一看。“看到了,不过安排在阵后,只能看到梢杆。我数数……”胡潜默数了一遍,有些疑惑。“孙策怎么会有这么多抛石机?”
“多少?”
“近百架。”
“近百架?”审配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听审荣说过,蒋钦从长社运来约五十架抛石机。这些天,他与路招对阵,路招有二十架抛石机,孙策应该还剩三十架。抛石机制作周期比较长,孙策这几天时间应该赶不出这么多。不过也很难说,荀衍说了,木学堂出身的匠师技艺高超,他们有办法提高效率也说不定。
如果孙策真有一百架抛石机,那可就有点难办了。抛石机可以抛掷土包、石块,也可以抛掷油罐,射程与强弩相当,甚至还会更远一些,这会对他的进攻造成威胁。
“看到骑兵了吗?”
“没看到。”胡潜极目远眺。“不过他的大阵后面隐隐有烟尘,骑兵也许在那里。”
“烟尘大不大?”
“不大,骑兵数量应该不多。”
审配点点头,这和斥候打探到的消息吻合,孙策骑兵的确不多。他沉吟了片刻,又问道:“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胡潜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有些迟疑。审配催促了两声,胡潜才说道:“我没看到弩车,不知道是不是藏在阵里了。”
审配也觉得有些不正常,眯着眼睛,向孙策的阵地看去。他也没看到弩车,不禁暗自生疑。弩车和弓弩手一样,是交战一开始就要用到的力量,通常都会安排在最前面,尽可能的加大射程。直到双方短兵相接,才会由刀盾手、长矛手上前交锋。孙策没有将弩车安排在最前面,他想掩饰什么?
孙策有弩车近百架。就目前所知,鲁肃有二十架,董袭的阵地上有没有,不清楚,路招的阵地上有十架,除去留在新郑城的,孙策至少应该还有五十架弩车。如果用集束箭,五十架弩车的射速大致与千余强弩手相当,这应该是他和冀州军对阵的倚仗。他不把这些弩车部署在阵前,却藏了起来,究竟是何用意?
审配心中不安,权衡了一番,做出了决定。
审配的看法和荀衍一样,麹义虽然战败阵亡,但他并没有犯错,他只是每一步都被孙策压制住了,失败成了必然结果。要想击败孙策,必须从一开始就使出最强的手段,抢占上风,不给孙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最强的手段原本是强弩,其次是骑兵。面对孙策,他决定先用骑兵。原因很简单,孙策的弩车不仅射程远,杀伤力强,还可以换成集束箭,一发数十箭,遮天蔽地,密如飞蝗。兵法重虚实,弱而示之强,强而示之弱,现在孙策将这些弩车藏了起来,正说明弩车才是他真正的杀器。如果一开始就用强弩,他未必能占上风。
相反,他的骑兵数量虽然不多,与孙策相比却有明显的优势。孙策的亲卫骑一直在苑陵、开封一带游弋,不在此地,孙策身边只有两百义从骑,数量远远不及他的亲卫骑。
冀州毗邻幽并,战马资源丰富,而且袁绍与胡人关系密切,得到战马很容易。只要有钱,供养几百骑士并不是什么难事。审家财力雄厚,他们父子几人的亲卫骑就有近千人,其他诸将少则两三百,多则五六百,对付孙策的两百义从骑绰绰有余。
可惜没有甲骑,否则击破孙策的步卒大阵轻而易举。一想到这件事,审配就有些惋惜。甲骑是破阵利器,却被袁绍用作仪仗,实在太浪费了。他如果有三百甲骑,此刻哪里需要这么费心思。甲骑是真正的重器,不仅需要大量的钱财,而且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即使审配有这样的财力也不敢轻易配备。
审配叫来亲卫骑将内弟王则,命他率亲卫骑迂回到孙策身后。孙策没有足够的骑兵迎战,大概率会派步卒密集防守,尤其是要调一部分弩车进行远程打击。如此一来,面对审配的弩车就会少很多。审配不期望王则能找到孙策的破绽,直接突入孙策的战阵,能牵制孙策的一部分战力,他就心满意足了。
王则四十余岁,正当壮年,从小游历边疆,弓马纯熟。韩馥入冀,审配率部曲附从,王则就开始为审配掌骑。亲卫骑既是决胜负的杀手锏,又是战事不利时主将的护卫力量,向来都由最亲信的人负责。只不过审配几次出战都摧枯拉朽,凭实力碾压对手,王则一直没什么露脸的机会。今天与孙策对阵,审配将首战的任务交给了他,王则非常兴奋,慨然应诺,踢马出阵。
一千骑兵冲出战阵,远远地绕了一个圈,向北面的捕獐山驰去。审配随即又叫来审荣,寒声道:“孟兴,你雪耻的机会来了,速去准备。待会儿鼓声一响,你就出击,不胜莫归,否则莫怪我无情。”
审荣原本还指望审配只是嘴上发狠,未必会真这么做,听到这一句,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绝了。他什么也没说,躬身领命,回到自己阵中,与弟弟审华诀别,然后带着五百挑选好的敢死士来到阵前,准备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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