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中军大帐,贾琦正在思考着如何打破僵局,却被贾顺的突然禀告声打断了思路,心中略略有些不悦,便对着外面问道:“何事?”
“家里来信了。”
贾琦大喜,心中的不悦立刻烟消云散,忙道:“快拿进来。”
“哈哈哈。”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高大的身影步入了军帐内。
“....”
贾琦愣了一下。
走到中间,薛蟠十分风骚的一摆披风,拱手道:“小民参见梁国公。”
贾琦笑呵呵抬手道:“你怎么来了?坐,贾顺,快上茶。”
薛蟠笑了笑,上前两步,仔细打量着贾琦,过了片刻,方叹息一声,道:“这才两个多月,黑了,也瘦了。”
贾琦愣了一下,接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摇头笑道:“还好,没你说的这么夸张,这里毕竟是军营,终归没有在家中滋润。”
薛蟠心中一酸,这才想起正事来,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帕,小心翼翼的打开,只见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双手捧着递上来,“你看看。”
贾琦接过纸张打开,惜春的笔迹他一眼就认出来。
画工流畅,了了数笔就将一个孩子活灵活现的刻画在纸张上,特别是那双眼睛,灵动有神,和春桃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贾琦只是看了一眼,顿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婴儿咯咯直笑的望着自己,此刻贾琦的心情非常的复杂,自己在这世上第一个孩子出生之时,自己却没能陪伴在身边,还有,这场叛乱也不知何时才能平定。
轻轻抚摸着画像,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信呢?”
“咳,那个,那啥,走的匆忙,一直到了通州才想起此事。”
薛蟠摸着后脑勺,尴尬的说道。
“那这幅画?”
贾琦眉头一挑。
“这,这是头天妹妹回家交给我的。”
“她没有信?”
“当然有。”
贾琦接过宝钗的信,仔细看了起来,信中详细说了贾家的现状,特别是有关大姐儿贾萱的事情,薛蟠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看着贾琦。
贾琦这时才把信看完了,面上还带着兴奋的神态,“江南的生意一直都是几位老管事在打理着,你怎么巴巴跑这来了?”
“那啥,我不是不放心,只是听芸哥儿说你将一部分大军缴获交由商会处理,所以过来长长见识,江南承平百余年,何曾有这等大买卖。”
“你啊....”
贾琦摇摇头,“说吧,又惹了什么祸事!”
“没,没有...”
薛蟠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了。
“宝钗在信中说,你去了几趟毛家,毛家千金见过了?”
薛蟠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怎么样?”
“还,还行吧。反正我娘挺喜欢的,妹妹也满意。”
“挨打了?!”
贾琦瞅了眼宝钗的信,笑道。
薛蟠立刻望了贾顺一眼,又望向贾琦,“我只不过开了句玩笑话,这娘们也太泼辣了,那一鞭子打的我后背现在还疼。”
贾琦这一下收敛了笑容,带着几分凝重,“那是毛家的嫡女,放尊重些。”
“噗嗤!”
却是贾顺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去看看茶水怎么样了。”
“笑,笑个屁。”
薛蟠看着他的背影,不满道。
贾琦淡淡一笑,“有个人能管束你也是不错。”
薛蟠却并不回话,扬起双手拍了一掌。
只见两名亲兵抬着个箱子进来,薛蟠直接打开,“这里是我母亲和妹妹给你准备的衣物,今年真是邪门了,冷的特别早,神京好些人家都开始烧炭取暖了,商会的暖炉和蜂窝煤卖的很火。”
“姨妈费心了!”
“这都是应该的。”
说完,突然想起件事情,犹豫道:“来时我在大营外遇见了一队官军,他们押着一群老弱妇孺,而且手持皮鞭,稍微慢一点便是一鞭劈头抽下去,个个衣服破烂,哭哭啼啼。还有那些孩子,肌肤上布满了一道道皮鞭的血痕,到底怎么回事?这可是江南,大汉的腹地,不是边疆异族疆域。”
听了他的话,贾琦眼中闪过一道愤怒的光,很快又收敛了,抬起头,“那些是叛军水师的家眷。”
“可,可是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妇人和孩子,这样虐待妇孺,哪还有军纪可谈?”
“
说完了?”
贾琦突然问道。
薛蟠兀自在那里发怔。
贾琦静静地坐在帅座上,面上罕见的露出了疲惫。
大帐内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贾琦依然坐在那里没动,却突然开口了,“你可知道,军中议定,三日内如果叛军水师不上岸投降,大军将休假三日,三日内不谈军纪。”
这可是骇人听闻的消息,三天不谈军纪,也就是放任士卒烧杀抢掠,这,这与土匪何异?!
薛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说有些混球,却也明白这道命令有多么的残忍,不禁问道:“为什么?”
“你可知道,自从大军围困苏州府到现在有多少军卒死于叛军突袭和暗杀?一千七百余人,另外还有五百余名伤兵。这些都是叛军在当地百姓接应掩护之下作下的。”
贾琦沉吟道。
薛蟠一怔。
隔了一会儿,贾顺带着两名亲兵端着茶进来。
贾琦接过茶碗,吃了一口,方低声道:“你看到的那些妇孺将会送到苏州城下,明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薛蟠手一哆嗦,茶碗摔在了地上,喃喃道:“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呐....你下的军令?”
贾琦冷笑了一下,却不看他,望了贾顺一眼,贾顺忙道:“是楚监军下的令。”
说罢,见他皱着眉头,接着道:“苏州城高墙厚还有瓮城,各类防御工事应有尽有,大军试探攻城,连护城河的边都没能摸着就付出了五千余人的伤亡,还要时刻提防着叛军水师的袭击。也是没办法,苏州城上有火炮,大军攻城伤亡太大,咱们的火炮虽说可以压制,但是效果不是太大,另外听说松江、湖州还有嘉兴三府叛军组建了十余万援军准备北上救援苏州城。再加上这些身份立场不明的百姓,大军很可能会陷入危局。”
薛蟠懵在那里。
当日捷报进京之后,所有人都在畅想着大军平定叛乱凯旋,谁成想江南的局势竟然如此的复杂,这些百姓当真是疯了,竟然如此行事,当真逼急了朝廷,此地还能剩几人存活。
“正巧你来了,有件事要薛家商队帮忙。”
贾琦望向贾顺,贾顺会意,大步走了出去。
“什么事?”
“从西夷人手中买了一批开花弹,算着日子该送到金陵了,你让商会将马车全部空出来,全力配合贾家商会,安全将弹药送到大营来。”
“要多少?”
“最少五十辆大车。”
“没问题!”
“工钱用缴获的战利品抵扣。”
“我可以自己挑选吗?”
“八成。”
“可以。”
薛蟠这才点了点头。
贾琦一笑,“不怕吃亏?”
“无所谓,那两成算是犒劳大家了。”
薛蟠拍着胸脯豪气道。
贾琦沉默了,少顷说道:“弹药送来后,你带人将一部分缴获的财物押送进京,会有禁军接应,安全方面不是问题。不过这些都是送往内务府和陛下内库的,万不能起了心思。”
“放心,事情缓急轻重我还是分得清楚。”
薛蟠望着他,“大军在外征战,宫里还想着敛财,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我看你是皮痒痒了!”
贾琦立刻止住了他,“这一趟差事办好了,保举你一个差事,否则将来迎娶毛家千金身份上会有差距,你脸皮厚无所谓,我还要脸呐。”
“嘿嘿...”
“好了,没事你去偏帐休息吧!我还有军务要忙。”顶点小说
“那啥...”
薛蟠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道:“来时大老爷去了趟张府,回来后特意交代我,让我转告你,不要因为朝廷辖迫而放纵大军劫掠,太多的杀戮不仅不能解决事情,反而可能招来麻烦,听母亲说,老太太已经吃斋念佛好些日子了,还有....”
“你不要再说了!”
贾琦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本帅如何行事不用别人来教,心向大汉者,活,心向叛贼者,诛!”
“这样会激起百姓们同仇敌忾之心,反而会影响大军平叛!”
“放肆!”
贾琦重重一拍案几,怒喝道:“来人!”
话音一落,贾顺掀开大帐走了进来,贾琦一指薛蟠,命令道:“将他赶出去,不准踏入中军大帐。”
“诺。”
贾顺手一挥,立刻进来两名亲兵,二话不说直接扣住薛蟠的手臂,押
着他就要推出去,薛蟠突然昂起了头,高声道:“另外,大老爷说了,让你不要太激进,江南百姓亦是大汉子民,杀戮太甚会使得仇恨越积越深,最后成为不解的血仇。还有就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朝廷只要一份恩旨就可以缓和甚至解去双方之间的仇怨,但是这里的人永远会记着,是贾家杀了他们的长辈亲人,贾家的朱门红瓦是苏州人的血染红的,这将会永远传下去。”
“拉下去!”
贾顺不满的望着两名亲兵,呵斥道。
“等一下!”
贾琦手一挥,“让他说。”
薛蟠定定地望着贾琦,发现他眼中闪着光,咽了咽唾沫,轻声道:“当日大军击溃歼灭十余万叛军的消息传进京城的时候,满城欢呼,当夜神京百姓自发走上街头庆贺,好些当初北上逃难的人家排着队到宁荣街梁国公府门前磕头,在他们心里,你是个力挽狂澜的英雄,可是人心如水,一旦他们知道他们的亲人、他们祖辈生活的家园毁在了你的手里,他们会怎么样?”
“呵呵。”
贾琦轻笑两声,望着面露虚色的薛蟠,“这是你想到的?”
薛蟠:“这是我找珍大哥喝酒之时,一位老者说的,对了,他是焦太爷一起的。”
贾琦沉默在那里,良久,突然又问道:“那依你看,如今的局该怎么解?”
薛蟠愣在那里,好久才说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说白了都是买卖,没有谈不成的买卖,只有谈不拢的价格,只要价格到位,什么都能买到,包括这些乱民口中的亲情!”
“呵。”
贾琦的嘴角边露出了笑纹,很快又隐去了,“买卖?!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呀。不过时间不等人,山西的灾民已经出发了,两淮没这么多的土地安置,只能从这边挤出来,战争没有不流血的,要怪就怪他们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非要跟随这些人造反。不过你说的不错,都是大汉子民,不能做的太过了。”
说到这里,望着又楞在那里的薛蟠,问道:“你还有事?”
“没,没了。”
薛蟠回过神来,想了想。
贾琦两眼又闪出光来,紧盯着他,“这里是军营,不是家中,咆哮中军大帐可是要被处斩的!”
薛蟠一下子懵了,呆呆地站在那里,虚虚地望着前方。
贾顺有些急了,目光紧紧地盯着贾琦,贾琦的脸平静如水。
见状,心中一沉,不知是否会行军法。
过了好一会儿,贾琦低沉着说道:“暂且给你记下,若有下次,哼!”
薛蟠这时突然觉得面前一切都模糊起来,努力张了张嘴,眼前一黑,立时便要倒下去,贾顺一惊,“薛大爷!”
连忙伸手扶住他。
贾琦:“扶他到偏帐歇息一下就好了。”
说罢,目光望向案几上的画像,面上闪过一抹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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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神京仿佛死水一般沉寂,家家户户的灯火早就熄灭了,以往大街上行人马车络绎不绝,如今只有一队队步军营军卒在街上巡逻,神京被戒严了,有传言说皇帝出事了,家家户户都在闭门谈论着这个惊天的消息。
夜幕下,一辆马车仿佛疯了一般向西城宁荣街奔去,只听见马车里,元春的声音在不停地催促,“快!加快!”
护在周围的禁军面色凝重,护卫着马车如风驰电掣般向贾家急奔而去。
马车内元春紧张不已,皇帝昏迷五日了,太医院束手无策,就在刚刚她才得知,黄昏后,太后将娴妃王氏、三皇子刘胥以及乐平公主接到了慈宁宫,并且以太后的名义接管了整个皇城,不知为何,坐镇禁军的越国公吉安没有阻止,这让太妃和张皇后非常担心,就在这时,一个更大的消息震惊了三人,夏守忠说,太后手中有先帝遗旨,可能会让朝廷变天,接着戴权来报,说是慈宁宫副总管太监出皇城去了丰城侯府,丰城侯黄宗泽不久便直奔神京城外而去,至于去了哪里,不用猜,肯定是去左军都督府大营调兵去了。
这件事情非常严重,看这架势,太后是打算册立太子或直接另立新帝,虽然不确定太后到底是什么心思,但是肯定会对自己和孩子有很大的影响。
想到这里,焦急的催促道:“快点!再快一点!”
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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