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大殿内静谧无声。
首辅吴邦佐静静地坐在上首,默默地注视着沉默不语的内阁官员和六部尚书。
李彦敬的目光也是不停地来回扫视着。
孔方岩、李守中等重臣全部聚集在这里,一个个面容凝重,望着坐在正中上方的吴邦佐。
他们在等蓟县战报,前日牛继宗让人递来军报,大军已经开始攻城,只要攻破蓟州镇,这场战争就算结束了,当然,如果承德再传来捷报就更完美了。
突然,一片嘈杂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吴邦佐等人还未做出反应,兵部尚书辅国公秦勇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边。
李彦敬连忙站起,“捷报?!”
李守中、孙玉麟等人也站了起来。
吴邦佐仍然坐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秦勇手中的军报。
李彦敬大步走了过去,抢过秦勇手中的军报,急忙展开,紧接着面色潮红,一阵猛咳。
贾政等六部尚书也连忙围过来,齐声道:“军侯,怎么样了?”
李彦敬平息了下来,将手中的军报高高举起,大声道:“打赢了!三更天,镇国公率军攻破了蓟州镇,斩杀了所有反抗的鞑靼牧民,济宁侯部也传来了喜讯,汉军收复了长城关口。这场仗,咱们终于打胜了!”
吴邦佐猛地站了起来,“快,将捷报送进乾清宫,将朝廷大胜,战事结束的消息告知神京百姓。”
就在这时,“承德大捷....”的喊声一阵阵传来。
吴邦佐猛颤了一下,大步走出大殿,喊声渐渐近了,更加清晰,眼中闪出两滴泪花。
贾政激动道:“皇天护佑,祖宗保佑。与鞑靼人的大战终于是全面胜利了!京畿平定,下一步可以腾出手来剿灭叛军了....”
承德一战,汉军彻底击溃了多年的宿敌,不仅斩杀了鞑靼人的首领巴彦汗,更是将被巴彦汗藏在老营中的妇孺全部捕杀,没了这些年轻妇女和孩童,逃窜走的鞑靼残部根本很难恢复种族元气,更何况他们没了鞑靼精骑的护卫,只能沦落为别的草原部落的奴隶,蓟州镇的鞑靼牧民也会成为汉军的奴隶,他们将会被送往矿场,从事着最苦最累的工作,直至死亡。
历时四個月的大战终于结束了,此场大战给朝廷带来了很大的损失,两位国公,一位武侯、一位伯爵以及三十余名勋贵武将战死,一场大战下来彻底改变了朝廷边军的军事力量,多位常年主持边镇兵事的勋贵战死,这让本就缺少将帅的军方陷入了窘境,好在没了鞑靼人的威胁,暂时能喘口气。
而此时,刘瑞建立的伪朝也拉开了战争的序幕,五月初,刘钟率三万大军抵达了宁陵县,与驻守在商邱的忠靖侯部形成对峙。
鞑靼人的突然覆灭是刘钟根本没想到的,除了跳脚骂娘,只得仓促出兵,想在京畿汉军主力到达徐州之前攻破徐州,或者攻入凤阳,将战火烧向金陵等地。
在曾靖的策略中,军方与鞑靼人之间的大战最少要打到六七月份,虽说军方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但,同样会损失严重,没有数月的休整,他们没有南下作战的能力,满打满算,这会给他们小半年的休整期,他们可以趁此机会招募编练大军,另外,湖广又可以丰收一茬水稻,到时候,洛阳朝廷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反观神京那面正好相反,也许有着贾家从西夷人手中购买的粮草支持,军方能够坚持,但他们终究会钱粮耗尽,耗也能将他们给耗死。
神京西城梁王府。
延恩堂内室,药香弥漫,梁王妃林黛玉正坐在外间煎药,紫鹃和雪雁在边上帮忙,本来二人是不同意黛玉如此操忙,更何况她还有了身孕,不过二人拧不过她,加上贾琦又说了话,也只能小心的服侍着。
林如海病了,自从太医院的王太医将他从鬼门关救回至今已经是两年有余了,如此情况就连太医院院正都感到不可思议,他们根本不相信林如海能活到现在,可事实就是如此,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可惜,自从传出黛玉怀孕后,林如海便病了,病情恶化的非常快,太医院和神京的名医都是束手无策,白家老爷子被贾琦亲自请来日夜照顾,然而依旧无用,林如海倒是看得开,说他能看到黛玉嫁人并怀了孩子,已经是非常满足了,也能给黛玉母亲一个交代了。
药煮漫了出来,扑鼻的药香让黛玉秀眉微蹙,紫鹃急忙上前要帮手,她却摆摆手,示意自己来,用银筷在药罐中搅拌了一下,感觉火候已差不多了,便将药小心翼翼地倒进了准备好的碗中,小心地端起托盘,对雪雁说道:“告诉李嬷嬷,让她再从库房取支山参来。”
紫鹃掀起帘子,黛玉便端起托盘走进了房间,林如海正和贾琦说话,见女儿进来,对贾琦勉强笑了笑,“这两年我跟着你们夫妻俩享尽了人间的富贵,这辈子也是无憾了。”
“父亲....”
黛玉红着眼睛站在床边,定定地望着林如海。
林如海笑了,“药医不死病,这前前后后请了多少名医,就是
太医来了又能怎么样?”
林如海挣扎着就要坐起,贾琦忙说:“岳父,您躺着,药要冷一冷。”
林如海坚持着说道:“扶我起来。”
贾琦无奈,扶着他靠在床头。
林如海喘了一阵,又说道:“如今玉儿怀了身孕,我也能跟她母亲有个交代了.....我唯一放不下的还是....”
说着,一把攥住了贾琦的手。
贾琦马上明白了,没有搭腔。
林如海睁着那两只枯瘦的大眼,望着贾琦,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玉儿是个要强的人,以后还望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听了这话,黛玉一阵委屈,端起药碗,舀了一勺小心地吹冷了,“父亲,吃药吧,吃了药,身子就好了。”
贾琦接过药碗,舀起一勺药往他嘴里喂去。
林如海眼一横,“我是病了,但不是快要死了。”
说着,接过了药碗,药已经温了,他便将药一饮而尽,看着有些呆愣的贾琦,没好气道:“好了,没事你们就都回去吧,没见着外孙出生,谁也不能将我带走,就是神佛都不成。”
贾琦知道林如海亦是个要强的人,便点了点头,又对黛玉笑了笑,起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黛玉红着眼睛出来了,见到贾琦,连忙捂着涌到嘴边的哭声扑进了他的怀中。
黛玉担忧的说道:“二哥哥,我有点害怕!”
贾琦抬起她的下颌,取出帕子把她脸上的泪水拭去了,轻轻抚摸着她头发笑道:“岳父说了要看着外孙平安降生,他是个守诺君子,你就安心吧。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咱们在广招名医,总会有办法。”
黛玉将头埋在贾琦怀中,双手抱住他的腰,嘴中喃喃道:“你要找来最好的名医!”
“放心,这件事咱们就这样决定了,不准在哭鼻子了。否则萱萱看到了你就丢人了。”
黛玉举起两手不断地捶着贾琦,“你坏,你坏.....”
突然,院门外传来了喧闹声!
贾忠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急声道:“王爷,贾福递来的信,请您立刻看。”
将手中的信递给贾琦,又给黛玉行了一礼。
贾琦接过信打开一看,脸一下子变得铁青。
这是由内阁和李彦敬商议出来的封赏名单,只是初步定下了晋爵的名单,爵位和赏赐还要内阁与礼部商议。
好大的手笔!
镇国公牛继宗晋封郡王。
济宁侯邓彬晋封国公。
西宁侯张亮晋封国公。
陆柄因为斩杀鞑靼首领巴彦汗特封侯爵。
禁军副将张仲济封爵一等伯。
永宁侯谢靖因为是将功赎罪不晋爵,但会荫封一子。
就连犯下大错的忠勤伯周德勋都被晋封侯爵。
如此大的封赏,与其说是皇室开恩,不如说是借着封赏的机会给军方注水,分化勋贵军方之间的关系。
贾琦又将名单仔细看了一遍,发现竟然没有秦威和吉安二人的名字。
贾琦先是一怔,接着笑了。
如果说牛继宗的厚赏在贾琦的意料之内,那么邓彬和陆柄就真的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想象,这不是厚赏,这是开了天恩,特别是陆柄,竟然一跃成为了侯爵,封号侯爵。
虽说他阵斩了鞑靼人的首领,但最多由小皇帝特旨封赏为伯爵,这已经是开恩了,他只是一个副将,连总兵都不是。
难怪三天前文渊阁内,李彦敬亲点陆柄随镇国公南下徐州平定叛乱,这是打算拉拢他,呵,真是异想天开。
黛玉见贾琦笑得有些怪异,便笑问道:“怎么了,这么高兴?”
贾琦回过神来,“没事。”接着,又对贾忠说道:“忠伯,你带着祭品去辅国公府和越国公府代我祭拜两位国公,顺便问一下两家,何时出殡,告诉他们,届时本王亲自前往路祭。”
“是。”
贾忠连忙答道,又给黛玉行了一礼方退出去。
黛玉看着贾忠远去的背影,摇头笑道:“这个忠伯,每次见到我都要行礼,说了也不听。”
贾琦一怔,接着摆了摆手,“你是王妃,家里的事你做主,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你要是怕落了我的脸面,平日里就多给李嬷嬷一些赏赐便可,忠伯那里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听了这话,黛玉忍俊不禁,捂嘴笑了起来。
贾琦回头瞟了一眼延恩堂,把手搭在黛玉的腰上,拥着她走了出去。
.....
办公房内,吴邦佐轻轻地放下了笔,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一抹残阳从窗外扑了进来。
吴邦佐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正好这时吏部尚书贺唯鸣从殿门外走了进来,见着站在办公房门口出神的吴邦佐一怔,想了想,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首辅!”
吴邦佐回过神,瞥了一眼贺唯鸣,淡淡道:“查的怎么样了?”
贺唯鸣连忙走近了,在吴邦佐的耳边说道:“回首辅,那七名三甲进士全是梁王从锐士营甄选出来的,这件事,国子监上下全知道。在开考之前,内阁的徐阁老和吏部左侍郎欧阳琳给他们补习的课程,具体教授了些什么就不知道了。”
吴邦佐的脸色变
了,站在那里怔了半晌,然后说道:“行了,这件事就不要对外说了,这七个人你就交给欧阳琳去处理吧。”
听了这话,贺唯鸣急了,刚想开口,便被吴邦佐打住,“你忙去吧!”
贺唯鸣只得把话咽住,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刚刚结束的恩科大试发生了一件怪事,三甲中有七份考卷竟然大同小异,最诡异的便是,这七份考卷竟然被放在了一起批阅,还都被点中了,知道此事后,吴邦佐便留了个心思,待开榜后便将这七人名单交给贺唯鸣,让他查一查,看看是谁这么明目张胆的作弊,根本就没有将内阁和吏部放在眼中。
他想到了所有人,就连贾赦都在他怀疑的名单内,谁成想会是贾琦。
这就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了,还好,这些人只是三甲,若是二甲,可就要让自己难办了,总不能让一群武夫混进翰林院,行鸠占鹊巢之事吧。
不由又想起之前文渊阁大殿的事情,当日的事情其实是他和傅宏礼商议好的,就是想摸一摸内阁诸人的心思,结果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竟然连孙玉麟都起了明哲保身的心思,若是和谈的对象换成洛阳伪朝,就不知道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局面。
希望镇国公他们能够迅速击败刘钟,至于接下来该则么办,没想好,不过内阁首要考虑便是休养生息,连年征战已经拖垮了经济,到处都是灾民,若是这么下去,灾民就会变成流民,然后这些活不下去的流民就会造反。
还有神京百官,当蓟县战事结束时候,这些官员想到的竟不是庆贺,而是堵在了梁王府大门口,希望贾家能够继续贷给他们钱粮。
人心呐!
叹了口气,刚转身,便传来了大学士徐乾学的声音,“首辅稍等片刻。”
回头看着匆匆走来的徐乾学,吴邦佐的眼中立刻闪出鄙视的神色,接着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事?”
徐乾学:“首辅不是让从恩科进士中择一两位进内阁办事吗?”
吴邦佐眼睛一亮,“怎么,这么快便选出来了?”
徐乾学:“是。”
说着便将一份名单递了过去。
吴邦佐接过名单一看,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因为名单上有三个正是贾琦塞进来的,总共就挑选了五人,看着看着,吴邦佐将目光转向徐乾学,问道:“这份名单是谁拟的?”
徐乾学怔了一下,忙问道:“首辅可是觉得不妥?”
吴邦佐:“谁拟的?”
徐乾学吃惊之余,不禁想起来时路上遇见的吏部尚书贺唯鸣,也听说了他前往国子监打听消息的事情,明白吴邦佐已经知道了,便答道:“首辅何必问这么清楚,这件事您同不同意都是一个结果。”
说罢,一脸得意的望向吴邦佐。
出乎意料,吴邦佐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问道:“另外四人你们打算如何安排?”
“吏部,礼部!”
徐乾学也不隐瞒。
吴邦佐不再说话,两眼望着远方出神。
.....
潼关。
呜呜的号角声悲凉地在关城上空回响.....
城楼上,定城侯谢琼和潼关守将郭开静静地站立在城墙边,望着远方扬起的漫天烟尘,那是叛军骑兵。
郭开忍不住了,望着谢琼说道:“军侯,这已经是叛军斩杀的第三批山西移民了,将士们心头的怒火要是不发泄,恐与军心士气不利啊!”
谢琼放下手中的千里眼,只冷冷地说了一字,“等!”
郭开:“什么?”
谢琼仍然没有回头,“等!”
“军侯!”
郭开急了,上前一大步。
谢琼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先是冷冷地望了望周边愤怒的汉军,然后才缓缓道:“内阁的公文你也看到了,严令咱们死守潼关,不允许出关作战,否则军法处置。”
郭开气急败坏地拍着墙垛大声吼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再说了,一群官老爷的命令,不听也罢!”
说到这,瞥眼望了望周边的军将,又道:“再说了,他们如今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起了,要不是王爷,估计神京百官都要出去要饭了。”
谢琼也有些吃惊了,这时,一名亲兵跑了过来,“侯爷,王爷的信。”
“拿来!”
谢琼接过信打开一看,脸上立刻浮出一丝兴奋。
“王爷有何军令?”
谢琼望了他一眼,温言道:“蓟县战事即将结束,王爷让我们把握战机,让叛军不能全力攻打徐州等地。”
“这么说,王爷要领兵前来平叛了!”
郭开大喜。
谢琼摇了摇头,“王爷不能出京。”
郭开一怔,随即怒道:“奸贼!这群祸国殃民的奸臣,就知道打压忠臣,王爷有咱们这些部将的支持,何必怕这群官老爷?”
说到这,激动道:“除了王爷的军令,谁来了都不好使!”
谢琼眼光一闪,“前不久神京有个小道消息,说是朝廷有意与反贼和谈!”
郭开一惊,周边军将亦是吃惊,全都抬起了头,望着谢琼。
谢琼走到墙垛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咱们是军人,尊令行事便可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