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侄,你来良乡县做什么?”
随着声音,一个身着披羽道服,头挽玉冠,只看扮相都是得道高功的道士迈进门来。
自然便是便宜师伯,张岭。
方休一早便托驿站楼的下人,去青石观传信,请他过来县衙。
“张真人!”
县尉稍稍一惊,赶忙行礼。
良乡县地界,统共只有良乡山监、青石观何真人,以及千户所的指挥千户,三人有真人、宗师这般境界。
这身份之显赫,不比县令稍差。
县尉自然便认得张岭。
他殷勤拱手,张岭却只看他一眼,也不多理会,径直走向方休,笑呵呵道:“是西宛山派你来公干?有什么事情,尽管交师伯来办!”
县尉眼睛一瞪。
原来不是代师长而来,而是师长来代他办。
这方观主,竟是张真人门中弟子?
定然前途无量!
县尉吃惊的工夫,方休却是心中暗咦一声。
勾连法脉之后,肉身内有真气运转,而真气远比气息雄厚无数倍,根本隐藏不住。
而张岭身上,赫然有丙火真气与灵锁真气的气韵流转。
不过一月不见,张岭竟已勾连两道法脉?
看来赵关城给他的好处不少。
方休也不在意,便把克门之事道来。
听他说完,张岭脸色微微变化,又很快收敛,挥袖道:“这等小事,自然不用师侄你费心。”
他应下差事,便十分不客气地使唤县尉:“给你一炷香清点人马,务必布置妥当,我只负责压阵拿人,其余琐事却不管。”
虽有些颐指气使,但真人开口,县尉怎会计较,当即应声出去。
张岭又瞥一眼吴品,咳嗽一声。
“张真人有事?”
吴品生硬道。
他早从方休那儿听说过,张岭伙同奉部赵关城赵郎中——如今已是赵侍郎,假作奉籍吃空饷的事,是以对张岭并无几分好脸色。
要不是眼下查缴克门为重,说不定吴品还要当面斥责此事。
这态度,倒是把张岭看得一愣。
他张真人如今是何等的身份地位,便是县令见面都要以礼待之,你这书生是什么来路,也敢……
便听方休介绍道:“师伯,这是我姐夫吴品,在良乡书院求学,这次被县令借调来,配合此案。”
“姐夫?”
张岭本来正要发作,闻听此言,立时改作一副笑脸:“原来是吴院生,失敬失敬,米铺的生意近来可好?”
“不劳张真人挂念。”
吴品沉着脸回他一礼。
见吴品不给面子,方休也知道张岭是有话要说,便找个由头跟他出门。
两人行到院中,张岭左右瞧瞧,还是担心隔墙有耳,竟直接携着方休乘风而起。
以真气催使御风咒,自然更甚往昔,不一会儿便至青石观,落到院中大柳树前。
“师伯,你到底要说什么事,要这般小心谨慎?”
方休皱眉不解。
“此事不谨慎不行。”
张岭神色严肃,盯着方休问道:“西宛山为何派你来办这克门之事?”
方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便将当日何真人召令之事从头说来,到最后老山监对他的嘱咐,只把两张惊哨符有他一份的事情略去。
“原来是老山监照拂你。”
张岭听完,神色缓和几分,点头道:“你得老山监垂青,倒是你的机缘。”
机缘?
方休瞥他一眼。
便宜师伯,我要是攀上老山监这机缘,你可就失去我这机缘。
正想着,便听张岭又道:“我还以为,是咱们青石观的老底,被谁给抖出来了。”
“老底?”
方休听得心中一动,诧异道:“师伯,你不会想说,咱们也跟克门有染吧?”
“咱们自然是清白的,只是……”
张岭欲言又止,犹豫好一会儿,才叹气道:“等我百年之后,青石观定然是要交到你手里,此事便不瞒你。”
照他这意思,不清白的便是青石观。
方休好容易才洗去无厌观的罪名,能安安心心呆着,这会儿听张岭这么一说,倒是真想跟青石观保持距离。
“我也是从你师傅的遗物里得到此书,才知道,原来青石观代代相传之时,都有传下这样一件隐秘之事。”
张岭神色沉重,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本古朴线订书。
李溪的遗物,不是那一箱金银珠宝?
方休瞄一眼那书,不开口,等他慢慢道来。
“这书上记载有我们青石观祖师的生平。”
张岭拿着书,有些忌惮地压低声音,朝方休轻轻道:“我们祖师,正是克门出身……”
“克门?”
方休瞠目。
感情这一趟办案,要办到自己头上?
张岭料到他要如此想,赶忙道:“不过自祖师之后,我们青石观就与克门再无瓜葛,此次克门之事,也断然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方休才放下心来。
他的确是图谋克门的直见无上天尊之法,想取来作一条备选的后路,以便将来道心不足,无法凝结道果时,不至于束手无策。
道门弟子,人人都闻克门而色变。
方休有这个胆量,还是因为修炼《天魔策》日久,渐渐被魔解沾染,行事愈发无法无天,随心所欲。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休才心生警惕,有几分弃暗投明,复归道门的心思,自然便要做好道果打算。
但这图谋归图谋,自己明面上却不可与克门扯上关系。
不过,这本书……
方休心中细细思虑,面上则忧心忡忡道:“这件事情若被外人知晓,只怕青石观有倾覆之灾。”
“我也是这般担心,只是你看。”
张岭说着掐一个火咒,丙火真气一动,掌心便吐出熊熊烈火。
而那本古书,只被火势掀起的热浪吹得书页纷飞,却一点焦痕炭迹都不见。
“我已试了无数办法,都无能折损这书分毫。”
张岭收了火,摇头道:“若不想办法将之毁去,我们青石观一脉,终将寝食难安。”
“的确如此。”
方休一边点着头,一边悄悄观察张岭神色,试探着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去请燕前辈动手?若连燕前辈都烧不动,就只能继续深藏,即便哪一天藏不住,也是青石观命中该有此劫。”
张岭脸色一喜,忙问道:“燕前辈会愿意帮忙?”
方休笑道:“他有一个晚辈,是借着与焚天峰论火的机会拜入燕山,他一直便说欠我一个人情,要找机会还我,想来不会拒绝。”
“我听说过此事,据说他那晚辈,天资绝世无双,仅仅一月光景便开辟三宫窍穴,是燕山大罗弟子历来之最。”
张岭随口几句,便又回到眼前事,小心翼翼道:“此事真的能行?”
“不用担心,燕前辈并非道门之人,未必会与克门禁学计较,再者我请他帮忙毁去此书,也不必将书中内容翻给他看。”
方休分说几句,见张岭脸色变化,好似松一口气。
他知道张岭已被自己说动,便伸手去拿祖师之书,张岭果然不拦着,被他将书拿走,塞入怀里放好。
方休心中一定,也不忘继续演戏,肃然道:“师伯,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忘掉此书,青石观也从来不曾有过此书。”
“我自然知道。”
张岭点点头,忽而长长叹一口气,朝方休拱手道:“师侄,从前之事不提,从今往后,青石观一脉,唯你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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