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宗曾经在三州五地消失过四千年的岁月,究其原因,很多当年亲历过的人,皆选择缄口不言,似乎对此避之不及。
修士,修的便是天地之间的灵气。
而灵气取之于天地,最后自然要反哺于天地,从而达到一种循环。
尤其是踏足圣人领域,摘取三千大道择一道而成圣,对于天地灵气的吸取更加磅礴,最终实质化成为灵海,所以在死后这些灵海没了容器,自然会回归天地。
圣人陨落,天地为之恸哭。
那一日,在三州五地的天空,无论是晴朗还是阴沉,是狂风大作还是平静无风。
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的下起了银色的细雨。
远山宗的上空,在一剑破开深沉的天幕之后,变得晴空万里,却显得太过干净了些,空旷的有些寂寥。
“姜初一!放肆!”
天际云层若惊雷乍现,千军万马滚滚而过。
云海滚滚涌动,缓缓下压坠落,一寸一寸,不断地靠近姜初一,有阵阵雷声迅猛滚走于云海之中,那些一闪而逝的电闪雷鸣,不断地从云海底端渗透而出,时而乍现。
姜初一双眼通红,手持摘叶碧绿长剑,气极反笑,怒喝道:“我放肆?你们攻我远山宗这事难道还不够放肆?”
端坐在天际的圣人没有说话,此事已经到了不可退让的地步,况且姜初一刚刚成就圣位,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圣人神色严肃,洁白缥缈的巨大法相外显,肃然危坐,他手中动作不断,一道道势若山峰的灵气掌印自半空轰击而下。
姜初一单手掐印,轻声念道:“春风来,桃花开。”
一阵清风掠过天空,临近云海竟如狂风过境瞬息万变,迅猛罡风肆意扯动云层,竟将那云海彻底搅碎,露出清明的天。
又一阵清风拂过大地,仅仅只因为新圣这一句话,惹得漫山千树万树的花苞绽开,远山恍若落入一片花海中。
云层中传出一声闷哼,显然被这一击打伤,老圣人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击之威,明明是最讲道理的一句话,却有着最不讲理的威势。
而姜初一不过是刚刚踏足圣域的家伙,就能达到如此境界,这样想来,老圣人的眼神更加阴沉,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姜初一微微勾了勾手,瘫倒在血泊中的女子被莫名的力量牵引着,渐渐飞到他的身边。
也只有这一刻,姜初一眼中才多了些柔和,抬起头时却陡然消散,他看着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圣人,沉声道:“从此再无远山。”
话音落地。
姜初一目光如电,身形猛然跃起,如同从九天扑杀而下,剑光闪烁之间,狂风大作,万里清风平地起,有层层剑影叠嶂,每一步落下,凭空便升起青莲怒放,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这每一朵花蕊中皆吐露剑锋,摆列成阵,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
老圣人冷哼一声,终于站起身,那状伟岸的巨大法相随之站起,举起手掌朝着姜初一狠狠砸去,所过之处,虚空发出吱吱声响,似是承受不了如此之大的压力。
姜初一并不躲避,迎着铺天盖地的巨掌而上,他手中碧绿的长剑似要刺破长空,天地间突然一片寂静,有密密麻麻数不尽的细小流光,如雨似叶,平润静怡却饱含必杀气机,锋锐无比。
陈安之自始至终没有去看那场注定要被载入史册,却因着某些原因而被藏匿的战斗,他把视线落在很远处的天际,目光没有丝毫的转移,仿佛那空荡荡的地方有个藏匿在深处的家伙。
姜初一的剑,修的是一个顺字,顺心,顺意,顺自己。
这一点,哪怕过了千万年依旧不变,这便是剑心。
在他年轻时行走于天地之间,漫步于崇山峻岭,手摘清风,逐步于琼楼玉宇时,俯身捞月,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顺其自然而为,若身前有千丈山万丈海,又怎能拦住他。
所以陈安之在进入蜃境第一时间做出的判断不是破局,而是直接毁掉蜃境,所以他一直安静地看着,默默忍受极大的痛苦,只为等待着这一刻出手。
“夺月。”
搭在沐春剑柄的手终于动了。
“我从不曾忘记。”陈安之将剑又拔出半寸,雪白剑身四溢出渗人的白光,“所以不需要你们再帮我记起。”
陈安之满口苦涩,扯出一丝勉强笑意,那一瞬间,所有画面全都消失了。
倒也不是说是消失了,而是那沐春剑光太过刺眼,恍若白昼将所有东西都遮掩过去。
“所以。”陈安之喉咙泛起一丝腥甜,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冽,像是交杂着风雪,“你们不该利用她。”
陈安之微微向前踏出一步,他的肌肤渗出血丝,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在他体内此刻就如同龙吸大泽,大泽已空却怅然不知,伴随着一声脆响,灵海又多了一处裂痕,自中心蔓延,如一道闪电横空落下。
摘叶早已意识到陈安之将要做的事,可他却没有办法去阻拦,倘若贸然出手,以陈安之的状态,所遭到的反噬极有可能瞬间要了陈安之的命。
这一片天地被星月和剑光填满。
“轰~”
一声巨响,陈安之的身形猛然一沉,脚下如同蛛网般碎裂开来。
“我一直就是这个性子,冲动,热血,没脑子,陆茗娴一直这样说。”
“可那又如何?”
“我从不后悔,也从不想改变。”
“因为我是姜初一,是唯一的。”
“大·剑·仙。”
三千年。
陈安之第一次将沐春剑彻底拔出。
这一刻,清风怒啸,星光璀璨。
一道白光,自天上而来,接天连地。
它径直地,毫不吝啬自己的姿态,向着前方,似蛮荒猛兽,斩断所有阻拦在它前方的任何东西,哪怕千丈山万丈海。
在它将要到达的尽头,虚空被生生撕裂,漫天白芒中,隐约看到尽头有一道袈裟身影盘坐,如一团火焰,熊熊灼烧。
······
······
在如针芒般的视线中,李生平慢慢地走出天字楼,每一步走的缓慢,叶放蓝对他说的那番话,不可谓不是全盘托出,其中利弊一目了然,可正是如此,才叫他原本来到京城的那颗求学之心,开始犹豫起来。
回到自己的小柴房,刚刚躺在床板上,领班便满脸堆笑的走了过来。
李生平疑惑地看着他,要知道领班可是分人摆脸色的主儿,对于李生平这种下人,平时都是板着脸,看来是天字楼的客人对他吩咐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领班脸上一副谄媚的笑意,说道:“李公子。”喊了一声之后,也不继续说话,似乎是在等着对方的回应。
这称呼已然换作尊称,倒是让李生平有些受宠若惊,慌忙自床上爬下来,唯唯诺诺回道:“领班,我这就去做活。”
谁知,领班肥胖的身躯尤为灵活的挪到近前,赶紧搀扶着他,教李生平打了个寒颤,不知道领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公子,您身上有伤,小心着点。”领班的语气愈发柔和,似乎是在服侍着京城里的富贵少爷。
李生平悄然吞了口唾沫,看着领班更不敢动了。
能爬到领班位置,自然不是什么愚钝之人,见到李生平一头雾水,他忙解释道:“李公子,刚才顶尚房的客人现在正在弄外面等着您呢。”
李生平心里头非但不喜反而一沉,刚才叶放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关于他的目的以及那件事的成功几率,太小太小,成就圣人之位?他李生平根本就没想过,那是种极致尽头的日子,虽说在百花弄的生活很苦,但好赖这条命还能吊着,但是真的跟着叶放蓝走上那条路,能读到圣贤书,看到圣贤道理,但那最后,还是要走向死亡。
思来想去,李生平反倒不想离开自己这个破屋了,反而开始思索是不是真的如老道人说的那样,他就不该来京城。
李生平不动,领班倒是急了,也不敢真的跟往日一样骂骂咧咧,只得柔声催促道:“李公子,马车已经等了会儿。”
不出去显然是不可能的,李生平点点头,把枕头里藏着的铜钱扒拉出来装进布袋里,本身就没什么值钱的玩意,收拾起来倒也省事。
在往百花弄外面走的路上,李生平一路的胡思乱想,自己究竟哪里能被叶大人看上。
在他肩头,小小的男童如坐平地,晃荡着一双小腿,微微摇晃着脑袋。
李生平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走到了门外头,不知是不是心里的作用,他总感觉着空气也好,阳光也罢,都比百花弄里要清明不少。
只是面前这辆富丽超常的马车,却教他心情不怎么好,淡白色的绉纱被挑开,车内人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