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六日,早。
北城府...
大堂...
“状告赵家公子,他吃两碗面条,只给一碗的钱!”
“你说几碗?”
“两碗面,给了一碗的钱!”
“你说两碗?”
“我说两碗。”
“我就吃了一碗的面,给了他一碗的钱。”
“赵家乃书香世家,知书达理,你却说这样的慌...大家觉得可笑不可笑?”
状告之人扬声道,而周边围观的百姓都哈哈笑了起来。
那稍有些呆气的书生顿时傻眼了,身为文人被如此嘲讽,实在是无脸见人,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脸颊都涨红了,“我没有说谎。”
状告之人道:“没有说谎?堂堂赵家公子若说自己没有说谎,那别人又哪里敢说您说谎了...”
书生道:“你...”
状告之人道:“你爹是当朝官员,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压平民百姓?但我今天就不服了,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天理了,小二,你出来,你告诉大家,他吃了几碗面。”
一个小二打扮的人走出,颤颤巍巍道:“两碗。”
状告之人大声道:“他给了几碗的钱。”
小二轻声道:“一碗。”
状告之人挥袖,厉声道:“赵公子,你这不是欺压普通百姓吗?!!”
台下闹哄哄,状告之人据理力争,小二一副受气媳妇的样儿,书生怒的满脸通红...
台上,白渊是愕然地看着。
这案子,真就好像在唱戏啊...
正看着的时候,后方又有人递来了一袭状纸,然后附耳来道:“府尹大人,出事了,百战阁王老将军的孙子和苍生阁副阁主的儿子吵起来了,如今打得头破血流,都动刀子了,正往这里而来要府尹大人来判谁对谁错...”
百战阁王老将军?
苍生阁副阁主?
白渊揉了揉额头,轻声问:“什么原因?”
那人轻声道:“灯舫码头,争风吃醋,也就黎明时分,宿醉醒后才发生的事...”
白渊呵呵笑道:“这边案子还没结束,让他们排队。”
“是...”
白渊左手食指推了推状纸,瞥了一眼,又合上。
台下还在吵着。
书生脸上的红已经烧到耳根了,他气的直喘气:“君子坦荡荡,一碗就是一碗。”
状告之人冷笑道:“赵公子吃两碗面给一碗钱的时候,怎么想不到君子二字?”
“你...你...”书生颤抖着手,一副要随时喷血的样子。
白渊看了会儿...
忽地身后又传来动静。
又一道状纸递了上来。
后面那人轻声道:“府尹,今早有人在浮花桥下发现了十数具埋尸,这些埋尸并非江湖中人,而似是大户家的丫鬟......还有两天就是朝花节,这事已然传开了,若是无法得到妥善处理,后果怕是颇为严重...”
白渊双手揉了揉额头,道:“知道了...先封锁现场,不要让人破坏。”
“是!”
白渊放下状纸,头疼地继续把目光投向面前的吵闹...
这就是小佛爷说的“给六殿下找点事做吗”...
还真是头疼啊。
白渊又默默地问候了一下小佛爷的爹和妈。
“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下面的书生,状告之人,小二,还有作证的人纷纷跪下了。
白渊头疼道:“来人,统统带下去,分开关押,做好口供...”
“是。”
顿时有衙役出列,将人带下。
白渊又招了招手,喊来审讯之人道:“去问他们问题,问清楚,面条是什么口味的,多少钱,加了什么浇头,第一碗面吃了多久,第二碗面又吃了多久,再问问是用左手拿筷子的,还是右手...总之就这些问题,问清楚,看看能不能对上。若是对上了,再说。对不上,那就是有人撒谎。”
“是...”
白渊才吩咐完,还没舒一口气喝一口茶,堂外两个华衣公子彼此扭打着走入了大堂中,又开始了无止无尽地扯皮。
时间如在小火上慢炖一般,感觉这一早过了很久才算过去了。
白渊回到内堂,生无可恋地躺到在长椅上,没有了生机,也没有了活力,有一种回归了终极社畜生活的感觉,做社畜好歹是为了赚钱买车买房娶老婆,还有个盼头,现在自己到底在盼什么?
长生楼可真够狠啊,不说其他的...那什么赵家公子,状告之人,还要小二,还有证人居然都是一伙的...要不然怎么居然连口供都能对的一模一样,各种细节一个不拉,全部吻合?
不过也有可能是赵公子被真正地整了...
然后还有其他案子,每一个都棘手无比,总之你想要用正常的审讯路子去破那是不可能的。
小郡主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正以如此不雅姿势瘫着的白渊,对比了下记忆里的那一位,忽地又想到那一晚噩梦里从枯井里往外爬的白骨,她微微摇头,甩去杂念,上前冷冷道:“吃饭。”
白渊起身,苦笑道:“今天的事,超纲了。”
小郡主难得的没嘲讽,而是语气柔和道:“你辛苦了...”
说着,上前道:“给你松松肩吧。”
白渊瞥了一眼她,想到今晚若是能够坐着老林的车逃出“死亡边界”,那此时的相处就是最后的时间了,今后见也见不到了,于是也不推辞,坐直了道:“捏吧。”
就当是收点儿利息。
小郡主默默站在他身后,一双柔荑轻轻搭在了他广阔的肩膀上,然后仔细地揉捏起来。
偶然经过的丫鬟们看到这一幕,都悄悄笑着走开,隐约飘来一些诸如“恩爱”“皇子妃”之类的词汇。
白渊也觉得舒爽了一些。
小郡主忽然道:“这些案子,你千万不要乱判,乱动...这可能都是陷阱。”
白渊装着不懂地问:“什么意思?”
小郡主道:“事出突然,我再了解一下,然后分析好了,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才能解决问题...你,你先别乱判啊,判的不好,后续的麻烦事儿可多呢。
唔...
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办,那就每个案子找个疑点,让人先回去,然后隔日再审,遇到困难的,可以先关再查。
我...我怀疑这和你昨晚跟着月桂出去有关。
昨晚月桂真的只是带你去了灯舫码头,去见了雪寻姑娘?”
白渊点点头道:“我听雪寻姑娘唱曲儿唱的好好的,她让我回府,自己却留下来了。”
小郡主想了想,轻声沉吟道:“昨晚,长生楼出动,将整个北城的悬空坊势力,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江湖杀手全部都清剿了...而且,我听说悬空坊主失踪了,疑似已死。
悬空坊主在地下世界的地位超群,他死了,定是有人横空出世了,我需得了解清楚。
你今天这么忙,肯定与这件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和月桂有关系...我需了解清楚。”
“居然发生这么大事?悬空坊主不是地下世界的四皇之一吗...这么强的人也会死?”白渊露出震惊之色。
小郡主叹息道:“所以这里面的水很深...我们要小心才是。”
说罢,她松开了按捏的双手,道:“吃饭吧。”
然后慢慢往内堂方向走去。
白渊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今晚一别说不定就是永别了,而之后这姑娘怕是会...惨死??真是恶有恶报啊...死了也好。
“安雪...”他下意识地喊了声。
小郡主好奇地侧头,一双杏眼闪烁着疑问,“怎么了?”
白渊走上前,和她并列在一起,然后轻声道:“最近,我总是做噩梦,噩梦里...我总会突然消失,然后就会惊醒...”
小郡主道:“或许是事务太繁忙了,我让人为你调制些安神助眠的汤水好了。”
白渊的重点其实是“我会突然消失”,但小郡主显然没听出来,她揉了揉额头,显然也有些累。
又走了几步,见白渊没跟上来,小郡主回头道:“来呀,午饭是我让焚香特意做的大餐。”
她说着“焚香做的”,其实白渊知道...这都是小郡主做的。
...
...
内堂里。
两人对坐用餐。
忽地,远处传来女人的尖叫,听声音像是焚香的。
两人放下碗筷,急忙走出,循声而去。
声音却是从月桂姑娘住宅处而来。
白渊快步而去,然后看到了满地被扯了翅膀的蝴蝶,一池翻了白肚皮的死鱼,还有...正在尖叫和挣扎的焚香。
焚香虽然挣扎,却是无法逃脱,因为她的脖子正被月桂姑娘狠狠咬着。
金色阳光里,只见月桂姑娘的一对尖锐獠牙正插入焚香的脖子里,而小嘴却在从伤口里吮吸着鲜血,见到来人,眼睛冷冷地瞥了过来。
“放下她!”白渊也顾不得傀儡身份了。
他快速跑近,想要帮助焚香。
而月桂姑娘的眸子里却闪过一抹嘲笑,继而双手一推,就把焚香推了开来,直接落在了白渊怀里。
焚香面色苍白。
白渊问:“你没事吧?”
焚香咳嗽着,说不出话来。
月桂姑娘扭了扭水蛇腰,右手轻轻叉腰,调笑道:“没想到还是个多情种子...”
白渊道:“这不是多情不多情的问题,而是你太残忍了!你还有一点人性么?”
“人性?”
月桂姑娘尖笑起来,然后瞥了眼白渊身侧的小郡主,尖笑道,“你懂什么!”
说着,抬手一挥,一道恰到好处的劲风直往白渊拍打而去。
白渊还未反应,小郡主却已经提前挡在了他面前,运掌往前推去。
劲风撞来,却被双掌抵住,继而在半空发出一声爆豆般的炸响。
月桂姑娘似是疯了,大袖一甩,尖笑着如幽灵般掠地而动,往小郡主直扑而去,而袖中的一双手早已化作了利爪模样,十指尖锐,可挖心掘脑。
小郡主急忙运力抵挡,劲气皆出。
两人对击。
嘭!!!
小郡主被那股力量给撞的飞了出去,连同白渊和焚香一起,跌在了一处。
然而,月桂姑娘的力量似乎控制很好,只有小郡主受了内伤,白渊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月桂姑娘踏着脚步,走过去,蹲下来,看着白渊,尖锐的食指在他眼前轻轻晃着圈儿...
那食指根本不似人类的手指,反倒像是某种兽类。
白渊忽地明白了为什么他说“人性”的时候,月桂姑娘会发笑。
月桂姑娘凝视着他的眸光,见他了然,便咯咯笑了起来:“殿下,别怕,我非但不会伤害你,还会保护你,我这点儿自觉还是有的。
不过,我觉得你的想法特别可笑......
若是我告诉你...昨晚你走后,我剥了那侍女的皮,又用各种刑法拷问了那雪寻姑娘,你会不会又气又急,又害怕又愤怒?”
剥皮?
白渊很艰难地控制着神色,让神色不露出杀意,而是显出愤怒和恐惧。
月桂姑娘咯咯笑道:“逗你玩呢,没你的事,只是我心情一不好,就需要吸点人血...不过,现在我的心情好多了。”
小郡主咳嗽着问:“昨晚发生的事,是不是你惹出来的?”
“是。”
“为什么?你不知道如今的六殿下,最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吗?”
“你去问组织。”
“组织也不会容忍你这样吧?”
“不会么?所有人都是这盘棋上的棋子,谁若是活到最后,那就是能够左右时局的王。六殿下也不过是个该在这纷争局势里挣扎的棋子,他若是做不到一些简单的事,这棋子说不要也就不要了吧。”月桂姑娘微笑着,“安雪,你是不是把你自己,把镇北王,还有这个六殿下看的太重了一点?”
小郡主哑口无言。
她想过自己的占比没有那么大,而父亲作为镇北王虽是不弱的势力,但在组织眼里却未必算什么...
可是,被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是让她心底有些疼痛。
“人啊,永远不要自己看不清自己,把自己太当回事了...”月桂姑娘瞥了一眼小郡主,笑道,“我最讨厌你这种连青梅竹马都会背叛的女人,让你做同伴,我可不放心,所以...只能让你成为手下咯。”
说着,月桂姑娘起身,舒服地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远去。
小郡主沉默了片刻,忽地起身,捂着伤口,拖着脚步,慢慢往拱门前走去。
她身体上受的伤,不轻不重,感到疼,但却还能自己返回。
焚香虽是面色苍白,但还是用手推了推白渊。
白渊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安雪~~”
小郡主没停脚步。
白渊道:“要不要排演一下朝花节当天的项目?”
小郡主侧头,咳嗽了下,然后问:“你可怜我?”
这话呛的人没法接话。
焚香推着他道:“殿下,我没事...”
白渊瞥了一眼侍女,见她双颊确是在缓缓转红,恢复血色,便是起身三两步走到小郡主身边,反问了一句:“可怜你?那谁可怜我?”
小郡主道:“你一个小仆人,能够得享这么多荣华富贵,怕是从前做梦都梦不到的,有什么好可怜的?”
白渊道:“我的想法深受卢家小姐影响,所求不在这富贵荣华。”
小郡主露出古怪之色:“你那大才女的小姐又说什么了?”
白渊缓缓吟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小郡主愣了愣,又跟着轻轻吟了两句,只觉越品越妙,妙不可言,实是仙人诗句...
但是...
小郡主古怪道:“你还想求逍遥自在?”
白渊道:“谁不想?”
小郡主道:“我不想。”
白渊见她肯说话了,知道她从刚刚的心情低谷里挣扎出来了,看来这些穿越者必备的装逼诗还真是管用,于是他笑道:“那你想什么?”
小郡主杏眼剜了他一下,道:“不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