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白昼短,夕阳已然在遥远的山峰处半隐半现,又是一天过去了,城外不时传来号角声,轻骑在城外数里外游走不定,监视着城内的唐军。
城墙上,田留安冷笑一声,“装模作样!”
的确是装模作样,号角声是突厥军中点兵遣将所用,但一日下来,城内骑兵出击两次,分批派遣斥候查探……城外的轻骑并不是突厥人。
显然,刘黑闼没什么太强的信心,紧急打制攻城器械,甚至没有足够的把握压制馆陶城内的唐军骑兵的骚扰。
“无奈之举。”李善评价道:“不过刘黑闼必攻魏洲。”
马周点头赞同,“总不能去攻打相州吧……若是攻相州,突厥大军很可能会乱洛洲,当然了,也是因为突厥大军入魏洲,刘黑闼才会东向攻魏洲。”
众人议论纷纷了好一会儿后,田留安看向凌敬,“先生如何看?”
凌敬薄薄的嘴唇抿了抿,才沉声道:“刘黑闼其实不善攻城,两次席卷河北山东,要么是总管刺史举城而降,要么是旧部起兵破城、献城,大都野战破敌,少有大军攻城之举。”
“年初李去惑据洛水县城投唐,王君廓、罗士信先后率千人守城,刘黑闼主力猛攻二十余日,直到城内木石均尽,得旧部阵前反戈一击,方能破城。”
在场众人都知道凌敬说的是洛水大捷之前的那场战事,罗士信就是此战阵亡,但洛水县城失陷后仅仅数日,刘黑闼无奈弃城而走,最终在洛水旁被李世民击溃。
田留安准确的捕捉到凌敬这番话的重点,“旧部阵前反戈一击?”
凌敬点点头,“去岁魏洲亦失陷,谁知道馆陶城内可有刘黑闼旧部?”
薛忠补充了句,“亦或有窦建……夏王旧部,不可不防。”
张玄素立即建议,“当严禁城内走动,以防敌军里应外合。”
“搜捕刘黑闼旧部……许县人举告!”柳濬恶狠狠的高声道。
李善看了眼沉思不语的田留安,问了问一旁的馆陶令崔忻,“崔明府,城内可有刘黑闼旧部……稍有名声的那种。”
崔忻迟疑着点头,“有一人,苑竹林,曾为刘黑闼麾下偏将,魏洲人氏,据闻与刘黑闼有私交,此人在馆陶颇有名声。”
柳濬厉声喝道:“立时下狱!”
“此等人物,当立即搜捕。”张文瓘有点焦急。
崔忻犹豫不定的看向还在沉默盯着城外的田留安,耳边传来几声咳嗽,马周、柳濬、薛忠、张文瓘的催促突然戛然而止。
崔忻诧异的看向李善,从昨日到今日,他身为馆陶县令,但至今还不知道这位的身份,但仅仅几声咳嗽,就让众人闭嘴。
田留安此人虽无捷才,但久经沙场,坚毅沉稳,绝非庸才,半响后才收回目光,“领苑竹林来此。”
这是个肤色黝黑的大汉,身强体壮,面容略带苦相,躬身下拜,视线游走,目光闪烁。
“听闻你乃汉东王旧友?”田留安的语气说不上严厉,也说不上怀柔。
“小人误交匪友,已然割袍断义。”苑竹林低着头。
张文瓘喝道:“胡说,去岁你于贝洲聚众起事,依附刘黑闼!”
“闭嘴!”
张文瓘转头看见李善投来冷然的眼神,只得悻悻住嘴。
田留安向李善微微点头示意,继续问:“如今赋闲在家?”
“是。”
“听闻你在馆陶城内颇有名声?”
“不敢。”
田留安没有再问,挥手道:“某身边亲卫百人,首领年初于洛水阵亡,足下可愿担此重任?”
一直保持沉默的李道玄都惊诧的转头看来,亲卫是一名将领最可靠的依仗,亲卫首领非信重之人,非敢死之士不能当之。
田留安居然让这个刘黑闼旧友担任亲卫首领……太冒险了。
苑竹林惊疑不定的抬起头,“小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田留安看向身后的亲卫,后者迟疑了下,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给了苑竹林。
张玄素、柳濬都大惊失色,就连向来沉稳的薛忠也不禁变色,一串钥匙全都给了苑竹林……其中有金库的钥匙,有仓库的钥匙,甚至他们都看见了,半个时辰前,县尉亲手将城防的钥匙都串了上去。
苑竹林捧着那串钥匙,呆若木鸡的站在那儿。
田留安不再理会,眯着眼继续观察城外。
很快,天色渐暗,游骑已然归营,众人讨论了一番后各人回各家,田留安大步走出几步,突然顿足回头喝道:“愣着做甚?”
苑竹林身子一震,抓着钥匙串,眼神迷茫的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李善亲自做了一锅红烧肉……今日下午杀了好几头猪,朱八去抢了几大块回来。
马周脸色有些难看,做什么不好做红烧肉……两个月前盗匪袭村,他被李善逼着吃了一大锅,现在是看着就想吐。
在场的除了李善、马周外,还有李道玄、薛忠、凌敬。
柳濬住在军营,苏定方如今自视为亲卫首领,与众亲卫同食。
“今日田总管此举有些冒险,但也颇有胆略。”薛忠赞道:“如此义举必能使此人感化。”
“哼!”
“嘿嘿!”
两声异声同时响起,李善和凌敬对视一眼,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都眼神诡异,他们俩都是那种心理比较阴暗的人。
食不甘味的李道玄随口问:“李兄?”
李善嚼着一块肉,笑道:“窦建德、刘黑闼据河北山东多年,田总管这是千金买马骨呢。”
凌敬嗤之以鼻,“听闻你与淮阳王交好,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昨日叙谈,你都能想到杨广弑父夺位……如此毒辣,心思如此之深,如何想不到今日田留安此举深意?
李道玄一愣,转头盯着李善。
“侄儿只想到此处……”
李善的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嘴……对面的凌敬用眼神在说,你可真不要脸,自称侄儿了!
李善讪笑几声,说实话……他自己都有点想吐。
想了想,李善放下筷子,轻声道:“苑竹林颇有名声,能一呼百应,又是刘黑闼旧友,非普通夏王、刘黑闼旧部。”
“若是苑竹林真的要里应外合破城,必要联络旧部,聚众起事,但田总管以此人担任亲卫首领……自然是时时刻刻都要带在身边。”
凌伯专心的在盘里捡着肥肉,老了……瘦肉咬不动,随口道:“还有呢?”
李善咳嗽两声:“今日之事,若城内还有夏王、刘黑闼旧部,久不见苑竹林,必以为投唐,就算之前想起事,只怕也要偃旗息鼓了。”
听完李善这番话,李道玄和薛忠对视一眼,均眼神迷茫,都有点怀疑人生。
这明明是慷慨大度的义举,怎么经过李善的剖析,完全变了个模样?
而专心吃肉的李善和凌敬……虽然没说话,但很有点惺惺相惜。
呃,也可以换个词,臭味相投啊。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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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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