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凌河北岸,明军列成一座座军阵,在距离河岸一里外排布开来。
由宣府军和大同军共同组成的大明军阵,前排是错落有致的一座座方阵,阵前排列着拒马与战车,车上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正严整以待。
第一排共是六座方阵,中间两座方阵正是宣府战车左右营,他们前面立着一排拒马枪,其后各有六十辆战车,每十辆连在一起,中间各留有三步宽的过道,以便于营中战士出击。
两营之间相距约有三十步远,在他们两侧分别是大同镇镇标左翼营和右翼营的军阵,而最外面又是两个骑兵大阵护在两翼。
右边是宣府老将郭英贤的宣府镇标营,左边最外侧是张广达的骑兵营军阵,他们作为全军的突击力量,进可攻击奴贼大阵,退了守护自己军阵侧翼安全。
第一排军阵之后约百步处,又有四座明军阵列,居中是宣府军赤城营与王朴的镇标营,而赤城营之右是宣府军虎卫营,王朴镇标营的左翼大同游击侯芳轲的游兵营。
张诚的中军左右部近两千战士,以及黄保忠家丁队骑兵列阵在最后,与前面的赤城营相距约五十余步远,这里也是宣大军的中军帅台所在。
近两万的宣大军将士对面,是清国武英郡王阿济格率领的满洲镶白旗兵马,在他的两翼还有蒙古两黄旗的北虏骑兵。
再加上随行的包衣跟役,清军的兵力绝对超过了两万人马,这还不算他们阵前和外侧稀稀落落的汉军,还有三千多人。
清军摆出一个进攻性极强的鹤翼阵,两万多鞑子骑兵的主力大多集中于两翼,他们从东西两侧向南延伸,如同张开的双臂似乎要将明军全部包在其间。
…………
宣大兵马中军大营中间有一处很高的土台,上面有几辆特殊的大车叠加起来的指挥台,大同总兵王朴与张诚一同站立台上。
王朴望着北面清军大阵前的几杆龙纛大旗,以及大旗下雄壮的清军骑阵,心中仍有余悸,但面上却是满脸笑容道:“幸亏张帅及时来援,否则我大同军马,可是要在奴贼手上吃了大亏。”
张诚面含微笑的放下手中千里镜,对他安慰道:“王总兵多虑,本帅看此间情形,奴贼虽来势汹汹,可未见得就在大同军这里讨得好处去。”
王朴见张诚如此说,反倒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指着北方远处说道:“幸亏张游击同于千户奋勇,否则还真难对付这些操蛋的贰鞑子。”
他说着不由骂骂咧咧起来:“他娘的,前时杀鞑子未必看得见他等身影,而今杀起自己人来,可是凶猛得很嘞。”
王朴似乎越说越气,他指着清军大阵方向,继续道:“孔有德这个操性,简直是忘了祖宗姓啥啦,想不到其以身投奴,竟变得如此凶猛。
真不知这厮咋想的,反过来杀自己人,竟也下得去手?真是愧对了这圣人的姓氏!”
“数典忘祖之徒尔,王总兵何必与之计较。”
张诚淡淡说道:“似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之流,既已委身投奴,做这数典忘祖的贰鞑子,此等助纣为虐之徒,实比真夷更为可恶。
再有如范文程、宁完我、鲍承先、石廷柱、马光远之流,亦是如此,但凡落入本帅手中,必教他不得好死!”
王朴也是恨恨的接言道:“对,不能教他好死,要让他尝遍我大明各种酷刑,才好死去。”
张诚却不愿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他向王朴问道:“王总兵,锦州城已是近在眼前,今日合该大同军立功,可要阵前奋勇啊。”
王朴立刻接言:“张帅容禀,我大同军自午后渡河时起,便与贰鞑子厮杀不断,才在这北岸站住脚,虏骑便即杀来,任其如何冲突,我大同军始终未退一步。
殊为不易,殊为不易啊!”
见王朴如此,张诚看着也是好笑,却听王朴又道:“当然,也是幸有张游击的骑营,再加于千总的车营助阵,否则我大同军就算能有此战果,怕也是伤亡惨重。”
张诚闻言不语,
他看着自家宣大军阵,近两万大军整齐列阵,无一丝杂乱,宣镇与大同镇此前并未一起演练过,能似今日这般已是难得。
而现在大同镇标营兵马,已有王朴的亲将王徵在阵中统率,所以他也无须回到自己的正兵营军中,便陪在张诚身边。
日已西斜,前方的宣大军虽才参战不久,但此刻的天时最是难熬,中午阳光火热烤人,而早晚却又是阴寒无比。
明清双方无论步骑都是顶盔披甲,现在个个都汗流浃背,却无一人敢于阵中解甲脱盔,毕竟军令如山,稍有违抗便是人头落地。
大同军此前并没有如此严厉,可他们现在被夹在宣府大军之间,左右皆是一片肃穆,竟使得他们也不敢稍有异动。
“近朱者赤,而近墨者黑”,所讲的恐怕就是这个道理!
如今的援辽大明官军之中,对于宣府军已尽皆生出一股敬畏之心,这其中尤以大同王朴、山西李辅明为甚。
就连当初看不起宣府军的辽东各将,现如今也都为之侧目,虽有些人在表面上仍是一副不以为然之态,但其心中也已对张诚万分重视。
而这一切可都是宣府军自己打出来的,如果不是累累军功铸就了宣府军今日的声威,辽东那些骄兵悍将又如何能够服气?
现在,面对兵力比自己多出将近万人的鞑子,张诚仍是丝毫无惧,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身旁王朴说道:“王总兵,咱可不能就这么同鞑子耗着,而要捉住时机,突破鞑子军阵,往锦州南关靠过去才行。”
王朴闻言深吸一口气,按照他的想法其实能守住北岸阵线,虽无大功,但亦是无过,根本就不需要硬冲鞑子军阵,徒增无谓的伤亡。
但此刻在张诚的面前,他却不敢将自己内心的想法透露出来,何况现在还有宣镇步骑大军与自己一同出战,他也觉得很有底气,更不会说出不支持的话来。
只听他道:“是,是该出击了,请张帅下令吧,大同军若是哪个敢不尽力,我第一个就砍了他的脑袋去。”
张诚笑着点头,对他说道:“如此就好。”
话音才落,便即大喝:“传本帅军令,一通炮后,左右车营炮轰清军;二通炮后,左翼张广达骑营出击,攻打鞑子右翼侧面;三通炮响时,大同镇左右翼同时出击,而左翼骑兵撤回。
告诉各营主将,今日之战,干系重大,但有畏怯不前,临战退缩者,立斩!”
“喏。”
高台下,数名旗牌官策骑大声应令,转即便急奔而去,只留下一股烟尘向着四周飘散。
张诚却又大喝道:“传令,大同参将王徵、游击侯芳轲,宣府游击张国栋、千总林芳平,立刻整军备战,时刻关注中军令旗,依旗号进兵,听中军旗令出击,不得有误。
但有阵前失误者,革职拿办;不尊号令者,斩!”
“喏。”
又是数名旗令官策马奔去。
大同总兵王朴听着张诚喝出一个个“斩”字,每一声喝出,他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似乎将要被斩的人就是他一般。
张诚也看到了王朴的反应,他虽在心中暗笑,但面上却也没有说什么。
…………
眼看着旗令官战马奔驰的烟尘滚滚,很快便传到最前排的军阵之中,随之而来的是各营都动了起来。
然而大军虽在做着开战的准备,却是有条不紊,丝毫不显杂乱,各营将士都按照上官的要求,有的在清理炮膛、装填炮子,有的则在整理战甲和军器。
而骑兵们也为战马紧着鞍辔,尤其是左翼宣府军骑兵营战士,更是自褡裢里掏出一捧豆子,喂到了自己身旁战马的嘴里。
“嗵!”
一声号炮响过,接着就是一阵战鼓声音传来,随后前方各营军阵中也是一阵阵鼓声应和起来。
随着明军阵中鼓声大作,清军似乎也察觉出即将到来的危险,虽相距近一里有余,但通过千里镜仍可看到,清军骑阵正在向着两侧伸展。
突然,清军骑阵中旌旗摇动,大股虏骑猛地狠冲上来,似乎要一鼓
作气突破明军防线,尤其是他们两翼的虏骑,其来势更为猛烈。
“轰!轰!轰!……”
几乎与此同时,明军前排中间两座军阵上炮声隆隆,烟雾瞬间弥漫整个军阵,犹似仙境一般。
一发发实心的铁炮子轰射而去,在急奔而来的清军骑阵中落下,几乎每一颗炮子都能击中至少一名鞑子虏骑。
更有些炮子在虏骑阵中不住弹跳,以十分不规则的路线在骑阵中四下激荡,但即使如此,仍然无法阻止他们向南奔腾,真是悍不畏死的鞑贼。
“嗵!”
第二声号炮响起,随着战鼓声声,前排明军左翼骑兵阵也向前移动起来。
明军左翼骑兵分成了三个波次,最前的是五百轻骑兵,他们奔驰最快,每个人都是左手持缰向前急奔,右手紧握一杆短手铳。
在轻骑外侧是三百重骑兵,他们紧跟在轻骑兵之后,前后相距约二三十步,而左右也隔着十步的距离。
这些重骑兵们都是一人双马,自己策骑的战马上除了鞍辔,别无他物,而在这匹战马之旁,还紧跟着一匹更为健硕的战马,竟是与重骑兵一样,也披着战甲具装。
而在最外侧则又是四百的骑兵,他们身上盔甲虽是一般模样,然各人的兵器却是五花八门,啥玩意都有。
正是蒙古千户莫日根的三百蒙骑和胡大有的一百游骑,他们落后于重骑有三四十步远,且队列散得更开,呜嗷喊叫着向北奔驰而去,声势竟是三队骑兵中最大的一股。
而在张广达骑兵营驻地上,还有四五百的骑兵正散布四周,严阵以待的警戒着,他们便是骑营辎兵部的辅兵,虽然也都是按战兵管理和操练,但却总是不被允许出战,只负责一些警戒和杂役的事务。
很快,小凌河北岸明清大军的西面,双方的骑兵最先接战在一处。
双方将士都大声嘶吼着各自最为熟悉的口号,喊杀之声响彻天际,似乎都盖过了两个车营的炮声。
就在双方接战的一瞬间,轻骑部千总王铁人大吼:“宣府军……”
他身旁的轻骑们立时接着吼道:“威武……威武……”
就在这一声声“威武”的怒吼中,“砰!砰!砰!”的爆响接连不断,迎面冲来的鞑子虏骑在吱哇怪叫中,不断惨嚎着跌落马下。
当然,宣府军轻骑兵中也有许多人,被鞑子投射的标枪、飞斧等物击中,惨叫着随着“噗!嘭!”等声之后,也是不断传出。
好在宣府军轻骑兵都是骑术精湛的战士,他们许多人虽被鞑子投枪、飞斧射中,但却能忍着疼痛抓紧战马缰绳,或者死死抱住战马脖项,使自己不至于落马。
虽然也有一些战士,被鞑子标枪射中身体要害,又或是被飞斧、铁骨朵等物砸中脑袋,而跌落马下,他们在战马奔腾之际落马,怕是大多不得生还。
即使跌落战后,一时并不得死,但后面战马奔腾之间,又如何保证不踩踏到前面落马的将士?
“杀!”
就在宣府轻骑兵与鞑子交锋的一瞬间,紧随其后的重骑兵们却略微放缓了马速,他们跟随主将张广达发出齐声低吼。
所有的三百名重骑兵将士,齐刷刷地从骑乘战马上,翻身换乘了旁边披挂具装的高头大马之上。
他们迅速转换成六骑一排的骑阵,一共是五十个横排,犹如一柄长刀般,直直冲入清军右翼虏骑阵列之中。
宣府军骑兵营的重骑兵,都是身着统一的重甲,除了精挑细选的战马披挂具装皮甲外,就连骑士们的武器也都是统一配备的虎枪。
前面五排重骑兵,个个都是以左手持着缰绳,稳稳控制住战马的速度,右手则握持住长长的虎枪,并将枪尾夹持在腋下以增加稳定性。
战马具装的重骑士就好比后世的坦克一般,他们就像是一堵堵坚如磐石的铁墙,而探出在前的一杆杆虎枪,更是徐徐如林。
枪尖上闪出的股股寒光,与铁盔铁甲映出的寒光相辉映,冲入清军虏骑阵中,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一路横冲直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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