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某一处混沌摊。
孤零零的灯火,老李头正忙碌着,路边一张桌子前,孙瓒抓着酒坛,醉眼惺忪的看着梁良。
“你说你几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你跟谁耍脾气呢?”
他灌了一口酒,打了个饱嗝。
一手抚着胸口顺了口气,这才说道:“大真人向来对咱们凡间的事情没有兴致,总教习又是青丘一族的族长,这二位大人哪一个像是眷恋权势的人?”
“你也不想想,偌大的京都,还藏不下你这个长了毛的秃驴?”
孙瓒冷哼了一声。
梁良身体前倾,趴在桌子上,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清醒。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有些事,孙瓒不明白,他也不想说。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那是因为只有他知道,其余人都不知道。
既然说出来了,那还算秘密吗?
“老孙,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大梁真的容不下我,这天下,我也再无去处。”
孙瓒嗤笑一声,就你会装。
“大梁还是那个大梁,大梁只会越来越强,难不成谁还能毁了我大梁?”
“我京都有十万铁骑护卫,有道盟守着,天下间,没有人能够冲破这层防御,闯入我京都肆意作为!”
听着孙瓒的醉言醉语,梁良摇了摇头。
笑着说道:“你可听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
老李头继续忙碌着手里的事情,京都宵禁,但是他的馄饨摊却没有人敢来过问。
并非是因为坐着两位大人。
乃是因为当年楚雨楠在这里吃过一碗馄饨。
不过他终究是老了,等过了这个年就收摊子不干了,也干不动了。
孙瓒和梁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金鸡报晓,天边一抹鲜艳的红色跃出地平线。
同时,尚未打开的城门前,迎来了第一个入城的人。
“城下何人?”
守城的将领照例询问。
毕竟这么早就要进城,肯定不会普通的民户。
“南宫允儿!”
平淡的话语像是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她摘下了头顶的毡帽,拔下了发簪。
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
“城门还需要一炷香才能打开,请阁下稍等!”
“无妨!”
这两个字像是给守城军吃了一颗定心丸。
京都一直都很太平,只是最近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风起云涌的感觉。
似乎,这天下,要乱了。
等到太阳跃出地平线,城门也终于打开了。
南宫允儿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街道,商贩刚开始准备一天的营生。
老李头吹灭了灯盏,把油灯摘下来放回铺子里。
拿出两块半新的毛毡盖在孙瓒和梁良的肩头。
“老丈,一万馄饨!”
老李头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却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袍,款式有点奇怪,像极了城外龙空寺的僧袍。
只是女子留着一头长发,倒也不是个和尚。
“不好意思,打烊了。”
老李头歉意的说道。
女子微微蹙眉,问道:“大清早就打烊?老丈只做晚上的生意?”
老李头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身说道:“姑娘说的倒是不错,小老儿的确只做晚上的生意,承蒙大家厚爱,也算是让夜晚路过的客人吃上一碗热乎的馄饨。”
女子点了点头,看向趴在桌子上熟睡的梁良,说道:“那就给我来一碗馄饨汤吧。”
老李头迟疑了一下,说道:“客官稍等一会儿,切莫吵醒了两位大人。”
“怎么?这二位还有官身?”
闻言,老李头自顾说道:“孙大人是道盟的长老,日理万机,梁大人乃是太学院的大学士,且不说桃李天下,也是一代大儒。大梁多亏了这些人才有今天的太平盛世,小老儿不懂这些,只知道谁给小老儿一口吃的,谁就是再生父母!”
女子笑道:“这么说,他们还曾救过你?”
“那倒也不是。”
“老丈,你觉得我是好说话,才故意诓我了?”
女子端着茶碗,眉眼含笑看着老李头,只是那戏谑的目光下,藏着阴冷。
老李头盛好汤端过来,习惯的拿起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笑着说道:“姑娘误会了,他们虽未曾救我,但是他们救的是大梁,救大梁就是救我。姑娘慢用,馄饨且当送的,不收钱!”
女子低下头,才看到碗中白色的汤水中漂浮着几只馄饨。
她正要从袖中掏钱,一队骑兵赶来。
领头的人跳下马,拿出一袋钱交给老李头。
“老丈,这是上旬的饭钱,我们兄弟一共吃了七十五碗馄饨,都在这儿。”
老李头擦了擦手,接过钱袋,笑着说道:“多谢小将军。”
“一碗馄饨几钱?”
女子突然开口。
众人愣了一下,领头的将领拱手说道:“见过这位姑娘,老李头的馄饨一碗两钱!”
“少了!”
闻言,将领皱眉说道:“这个价格一直如此。”
“我是说你钱给少了!”
女子吃下最后一只馄饨,伸出手,直接隔空把老李头手中的钱袋抓了过来。
哗啦啦!
一枚枚大梁通宝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女子说道:“七十五碗馄饨,就是一百五十文,这里只有一百三十七文,少了十三文!”
将领身后的士兵已经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当真?”将领开口问道。
女子撇了撇嘴,端起碗喝了一口馄饨汤。
见女子不说话,将领面色变了变,翻身下马。
“小将军,几文钱的事当真不得,不要为难这位姑娘。多了少了,无所谓了。”老李头急忙上前。
“老李头这不是钱的事情,我们守备军向来不会贪墨一分钱,若是真的少了,我张三必然要一查到底!”
张三施了一礼,大步走到桌子前。
一枚枚大钱数过来,的确是一百三十七文。
他的脸色格外的阴沉。
女子也喝完了馄饨汤,拿出两枚大钱放在桌子上,说道:“老丈,结账!”
“姑娘,钱就算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老李头哀求道,他做了几十年的馄饨,承蒙陛下恩典,才能夜不闭市。
他只想好好地再卖两个月馄饨。
张三从口袋里掏出一锭碎银,和铜钱一起装入钱袋中。
“老李头,这钱算我补给你的,这次的事情是我的疏忽,多出来的,算是以前补给你的。”
老李头捧着钱袋,颤声说道:“小将军,使不得啊。”
“使得,若是你不收这钱,我只能自刎在你这铺子前,大梁律法森严,吃饭给钱,天经地义,你放心,三日之内我张三必定给你一个交代,日后弟兄们晚上巡夜,还要靠你这铺子才能吃上一口热乎饭,放下碗就砸锅的事情,我张三干不出来。”
张三说完,翻身上马,看了一眼女子,勒紧缰绳喝道:“回去!”
老李头拿着钱袋哭笑不得。
“这位姑娘,你可是给老头子出了个难题啊。”
“怎么?他们还敢为难你?”
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森然的杀意。
老李头低头说道:“他们倒不是为难我,只是都是些将士,都是为了我大梁献出血肉的好男儿,几碗馄饨,老朽还请得起。”
老李头拿着钱袋子走进屋内。
本来还打算回去休息半日,现在只能去一趟京兆府,把钱还回去。
女子抿了抿嘴。
“老李,来碗汤!”
孙瓒抬起头,睡眼惺忪的看了眼周围。
老李头正要关门,听到喊话,连忙说道:“孙大人等一等,炉子已经熄了,我重新点上。”
孙瓒摇了摇头,运转浩然正气,把酒气逼出来。
整个人浑身一轻,看了眼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梁良,他微微摇头。
昨夜的事情就像是梦一样。
他和梁良认识多年,把身上的毛毡取下,盖在梁良背上。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大梁容得下你,京都也容得下你,只是你容不下自己。”
一旁的女子看着这一幕,嘲讽道:“你怎么知道他容不下自己?”
孙瓒诧异的看过来,虽然逼出了酒气,可终归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摇晃着身子,重新坐下来,端起碗,灌了口凉掉的汤底。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呵呵,姑娘看起来面生,不像是京都人士!”
女子重复着他刚刚说的两句诗,随口说道:“听闻京都乃是天下最繁盛的地方,便来此处看看。”
“是看人还是看风景?”
孙瓒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女子目光躲闪道:“自然是看风景,人有什么好看的。”
“哦~”
孙瓒拉长了声音。
就在这时,李老头端着热腾腾的馄饨汤走了过来。
“孙大人,小老儿还得去趟京兆府,烦劳帮我照看一下铺子。”
“京兆府?去哪里作甚?”
孙瓒挑了挑眉毛。
老李头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孙瓒冲远处打了个响指。
“你这腿脚还是待着吧,我让京兆府的人过来,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
远处,藏了一夜的道盟弟子,顶着一头的雾水走过来。
“孙长老!”
“你去一趟京兆府,让李大人过来!”
“是!”
做完这些,孙瓒才说道:“老李头,你可得撑住了,把这摊子开下去,我们盟主可是喜欢吃你的馄饨,说是有家乡的味道。”
老李头急忙跪下来,颤颤巍巍道:“孙大人严重了,大真人当日为我京都百姓浴血奋战,倘若小老儿还有一把力气早就冲上去了,只要大真人喜欢吃,小老儿就把摊子开下去,一直开下去,小老儿不在了,就让我那犬子帮小老儿守着!”
孙瓒把他扶起来,叹息道:“有这份儿心就行,不过你可别想着歇息,人变了,馄饨的味儿可就不一样了。”
“那小老儿就争取多活几年!”
“这才对!”
孙瓒从袖子里抠出十枚大钱,塞进老李头手里。
“大人,使不得。”
“拿着,我大梁人,从不赊欠!”
李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起床就被告知孙大人要找他,就在城门旁的馄饨铺。
整个京都,孙大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道盟的孙瓒。
这位虽然是道盟的人,可名义上还是太学院的大学士,论其身份地位或许不如李宗源,但是真要说起来,李宗源也得客客气气的。
他不过是一个府尹。
当即也顾不上洗漱了,直接让人备马。
“孙大人!”
李正跳下马,整了整官帽,这才行跪拜之礼。
孙瓒喝着馄饨汤,自顾说道:“守备军最近怎么样?”
“回大人,守备军一直以来都是军纪严明,兢兢业业,守卫京都从未有半分懈怠!”
“嗯!”
孙瓒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
李正心中忐忑不定。
远处有骑兵冲来,后面还拖着几名士兵。
张三翻身下马,拱手说道:“拜见孙大人,李大人!”
“张三?”
李正皱了皱眉,看了眼被拖了一路,不断哀嚎的两名士兵,他不悦道:“怎么回事?”
“大人,这二人因好赌成性,贪墨了李老头的馄饨钱,我本想把他们绑去京兆府,听闻大人在此,就将人带了过来,一切听凭大人发落!”
闻言,李正明白了过来。
这一大早兴师动众,就是因为该给李老头铺子的钱给少了。
他现在恨不得把两个不断哀嚎的士兵直接砍了。
孙瓒淡淡的说道:“京都的馄饨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唯独李老头的馄饨别有一番风味。”
李正目光闪烁,沉声说道:“大人放心,此时,我肯定会严查,日后也会约束守备军!”
孙瓒摆了摆手,“你们自己的事情,李大人要是不忙,吃碗馄饨再走?”
听到这话,李正连忙说道:“多谢孙大人,我吃过了。”
“哦!慢走,不送!”
李正翻身上马,瞪了一眼张三,这才喝道:“驾!”
一声大喝,吓得梁良打了个激灵。
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孙瓒。
“天亮了?”
“亮了,你再不醒,都要错过了。”孙瓒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女子。
梁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女子神色不自然的转过头,不过梁良依旧能认得她。
他站起身,险些被凳子绊倒。
“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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