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阿虎采用钳型攻势从两侧夹击中都,这一天阴云密布,雾霭蒙蒙,从中午起,天就阴沉得俨如冬日,这是早春的异相,黄昏时,竟下起雨来,细雨茫茫夹着雪丝,给大地披上了一件灰色的外裳,也给金兵的进攻增加了几分难度。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在城东五里处,鹰扬军约一万人用迅猛的攻击轻易地突破了蒙古人的第一道防线,直插宣曜门,此时已是夜间,两军短兵相接,马的嘶啸,应和着两军战士狼一般的嗷叫,战鼓咚咚地响和铜号角的呜咽,一声声回荡在中都上空。
完颜阿虎则率三万主力从正南方汹涌猛进,但这一次他却没有鹰扬军的运气,孛鲁亲率最精锐的八千铁骑军竟从左翼突杀而来,蒙古铁骑片刻功夫便将左翼的五个猛安军碾成了粉尘,一举杀进中军,完颜阿虎急得眼睛通红,他大声地怒吼:“该死的蒙古人从哪里来的?”但是再怎么喊也无济于事,蒙古人的铁骑瞬间便冲垮了敌人的阵型,把金兵一刀劈为两半。
天空的雨开始越下越大,在雨雾中已经很难辨认对方,尤其是骑兵和骑兵的对接,只有凭吼叫和直觉来搏杀。
另一支金兵开始有消息传来,鹰扬军是中了耶律楚材的诡计,所谓突破防线只是个陷阱,鹰扬军已经被蒙古军击败并向南溃逃,不管这些消息的真假,金兵的军心已经开始动摇,完颜阿虎见状,急令五百亲兵在阵地上四处巡查,若有敢传播谣言者,当场格杀无论,又命被分成两半的金兵放弃原来的阵型,将蒙古骑兵合围起来。
地上已经水汪汪的,泥土开始变得透湿、绵软,显然给骑兵的作战带了极大的不便,进攻的势头已不象最先那样锐利,此消彼长,金兵开始镇定下来,并开始反击,虽然雨中不便,但依然有大量的火蒺藜和震天雷扔进骑兵队里,在雨夜里闪过一团团赤亮的光芒和巨大的爆炸声,到处血肉横飞,使蒙古骑兵死伤惨重。
但这是一支精锐的蒙古铁骑,训练有素,见局面不利,并不和金兵硬拼,迅速找到了金兵的最薄弱处,劈开一条血路,象一条灰色的铁龙,快如疾闪,冲到了外围又猛扑回来,直向敌军的主帅营杀去。豪雨如注,雨水涌落,猛烈到什么都看不见,仿佛象天国打开闸门,将天河的暴洪倾注到人间,转眼,战场变成一派泽国。天黝黑黝黑,离几步远就别想见到对方的人,风声雨声,淹没了指挥官的口令,让一切火器都彻底哑了口。所有的士兵都浇得透湿,残酷的战斗转化成了对双方士兵意志的考验,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双方的力量都透支到了极致。
最后崩溃的还是金兵,崩溃是由右翼的振威军率先撤退造成,仿佛是有组织,有预谋,数千战士突然撤出战场,使金兵的阵型出现了巨大的漏洞,蒙古军一下子便捕捉到这个战机,将整个金兵的战线撕得粉碎,在黑暗和暴雨中,金兵的意志终于崩溃,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互相影响着,争先逃离战场,金兵一败涂地,完颜阿虎最后率领不到一万的残军仓皇向南逃去。
清晨,蒙古军吹响了胜利的号角。天依然晦黯,显得阴沉、湿润。狂风已息,但雨还在下,细微的雨点,俨如从筛孔里漏下来的。
蒙古军大获全胜,但孛鲁却没有追赶溃逃的金兵,他火速返回中都,他更担心北边那支山东军队,不到半个月便已增兵到了十万,他们已经夺取了辽东,连张柔也被他们杀得全军覆没,“自己手上连二万人都没有了。”孛鲁深深地忧虑起来,他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在返回中都的路上,他不停的考虑耶律楚材的劝告:此时已无退路,应趁机投奔蒙哥,重振成吉思汗的伟业。
中都的城廓已远远在望,三个月的鏖战,已经使这座城池千创百孔,大片倒塌的城墙露出里面黄黑色的泥土,丑陋不堪,此时的中都就象一个惨遭蹂躏后的贵妇人,已经无法站起,摇摇欲倒,一阵风或一声怒喝,都会让她彻底倒下。
耶律楚材的头发已经完全变成了灰白色,他阴郁地呆坐着,茫然地注视着墙角黑丑的蜘蛛,在忙碌地修补着它经营了半生的破网,他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内心痛苦而又困惑,他忠实地执行了窝阔台的遗言,却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后果,帝国即将解体,他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瘦长的脸庞上,肌肉剧烈抽搐着、扭曲着,发出痛苦的哽咽声。
良久,他恢复了平静,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不是吗?铁木真的另一个孙子,不正在按照自己设计的轨道行进吗?开科取士、推广理学、奖励军功、重视经济。改其父拖雷的一味残暴,刚柔并施,以马上取天下,却不在马上治之,古之开国者,也不过如此。
‘叛国?’耶律楚材微微地冷笑起来,国以德者居之,他耶律楚材绝不是愚忠的人。
※※※
五天后,蒙哥的手谕抵达中都:弃守中都,保存实力与忽必烈会合。
第二十八章 金都之旅 一
在早春的日子里,当四周一切都发出闪光而逐渐崩溃的时候,通过溶解的雪带来的浓重水气,已经闻得出土地的温暖气息。在雪融化的地方,在斜射的太阳光底下,黄鹂在天真烂漫地歌唱着,急流发出愉快的喧哗声和咆哮声,从一个溪谷奔向另一个溪谷,燕山的春天已经来临,但它的新主人已经无法体会燕山的春意,他带着从容更带着自信,远赴千里之外的金都南京,去将他的‘渤海战略’合上最后一个环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