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昺文书泄露,并不是送文书的人不小心泄密,而是张昺自己做的,他生怕别人不知道,特意嘱托递送文书的人半路上散播消息,告诉沿途府县,山西移民的大头北平吃掉了,你们不想分百姓的就不用分了,原来该分五百户百姓的地方,给你们五十户乐呵去吧。
总之一句话,北平要人,你们别抢。
张昺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量,低估了大明官员的脊梁,这些他认为会偃旗息鼓,毫无动静的小官员,竟掀起了惊涛骇浪。
事情闹到朝廷,六部也拿不定主意,内阁也无法决断。
从大局上来看,分配给北平更多的人口是最佳的方略,可问题是现在会通河还没挖通,北平那地方本就驻扎有大军与居民,再分配过去三十万人口,实在是超出北平承受极限,为了支撑北平,那朝廷就要运输更多的粮食北上,这笔账还得重新算,相应的支出也得重新调整。
从局部来看,人家各地都筹备多时,朝廷的粮食也基本到位,这个时候告诉人家移民不来了,这不相当于做了一桌子菜,请帖都发出来了,眼看着要拿筷子了,那边说有事不来了,这不是放人鸽子,逗人玩吗?
地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得还或闹腾,在移民工程、会通河疏浚工程进行的紧要关头,地方上闹事影响可就不太好了。
内阁再三权衡,达成一致看法:拒绝张昺重新划分移民人口分配的方案。
内阁文书递到宫中,没多时就给出了回复,只有一个字:
善。
这种极短的批文,让解缙、郁新等人有些郁闷,自己辛辛苦苦写了千字文,好歹尊重下我们内阁的劳动成果,多加几个字啊……
“不好了,出大事了。”
兵部尚书铁铉、侍郎刘儁匆匆跑入内阁,还没等铁铉说出发生什么事,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都督佥事宋晟也走了进来。
徐辉祖连忙喊道:“紧急军情,立刻面圣!”
“军情?”
解缙霍的站了起来,郁新与黄子澄也面带惊讶之色。
哪里来的军情?
北元刚刚举办了那达慕大会,这个时候应该在牧羊放马中享受生活。
再说了,夏季是蒙古马匹繁殖季,此时出兵打仗并不多见,他们有的是时间,想打也会选择在八月,而不是这个时候吧,多等一个月,对他们而言有利无害。
至于安南,那边有个张屠夫守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除了一北一南,还有什么地方能有军情?莫不是倭寇又开始进犯了?
铁铉阴沉着脸,说道:“接济南都司文书,齐王朱榑公开造反,率齐王三卫,于高家港登舟入海,正在朝京师杀来!”
“齐王?”
解缙、郁新与黄子澄等人都有些蒙圈。
一个不起眼的藩王,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角落,竟然干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造反,这可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必须第一时间通报皇上!
“齐王为什么造反?”
解缙问道。
铁铉愣了,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摆了摆手,道:“我哪里知道他为什么造反,理由还重要吗?他已经造反了!”
解缙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没有理由的造反,谁跟着造反……”
“呃……”
徐辉祖竟无法反驳,仔细想想,貌似有点道理。
理由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绝对是必不可少的,从古至今,都无例外。
所谓要“师出有名”,比如春秋时期,楚国要打随国,随国申诉“我无罪”,楚国回答:“俺是蛮夷,你们周王看不起我们,打你们是应该的……”
再比如唐时小武,听说渤海国的大米质量很高,吃了还能美容养颜,这么好的东西,小武也想吃,结果渤海国不给小武面子,你说吃就吃,我们不给。
于是,为了一碗米饭,小武兵发宁古塔,攻打渤海国,理由也很充分,那就是“渤海国拥兵自重,目无天子,不向天朝进贡”。
说什么好呢,都是大米惹的祸,没事你们小国研究什么优良品种,还到处打广告说疗效好,又不给人吃,不打你打谁……
古人如此“无厘头”,后来人也是有样学样,出了一群“无耻之徒”。
比如倭人炸了一段铁路,然后非说是我干的,然后战争开始。再比如米国随便找了个小瓶子,塞点洗衣粉进去,就说这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然后就是飞机大炮轰……
不管理由正不正当,要不要脸,反正需要找出一个理由来,没理由谁跟着干。
齐王这个家伙不声不响就蹦跶起来了,也没个口号,没个理由,他就出兵造反了?他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解缙镇定下来,郁新与黄子澄也消化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郁新皱眉,看向铁铉道:“你刚刚说什么,齐王率领军队,从高家港登舟入海杀向京师?”
铁铉点了点头,道:“没错,据说有船只二百余,我们应立刻上奏皇上,关闭京城所有城门,调动京军加强守备!”
解缙看向郁新,又看向黄子澄,三人不约而同,笑了。
铁铉、徐辉祖有些莫名,这三位阁老太过反常,
“你确定齐王走的是海路,不是陆路?”
解缙求证。
铁铉看着解缙,目光中有些疑惑,解大绅平日里不很精明,今日咋这么愚蠢。
走陆路?
就齐王手中的三位,从青州跑到南京来,中间隔着千余里,更有淮河、长江拦着,各地还有卫所,就他那点人,走陆路怕是连山东都出不去,就被耿炳文给收拾掉了。
“确定是走海路,这对他来说也是最快捷的一条路。”
铁铉肯定地说道。
解缙眨了眨眼,叹息道:“我有点同情齐王了……”
郁新、黄子澄纷纷点头,目光中满是同情之色,似乎齐王不是来造反的,而是来送死的。
铁铉、徐辉祖不明所以,当解缙点破时,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该死的,一着急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
“但如此大事,应面圣方可行事。”
铁铉清楚,现在虽是胜券在握,但毕竟事关军队调动,皇帝不发句话谁敢胡
来,万一事后追究下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黄子澄对铁铉劝道:“皇上这几日在后宫静养,并不见任何大臣,我等虽屡屡求见,都没得到恩准。”
铁铉坚持道:“素日事怎可与今日事相比?事关藩王造反,还请诸位大臣一同求见皇上。”
解缙等人想了想也是,齐王造反不正给内阁大臣创造了入宫面圣的机会,机会来了,总要把握住才是。
于是内阁大臣、兵部、中军都督府一干官员,一起到了文华门外求见朱允炆。
内侍双喜早就收到了消息,看了看一旁的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问道:“按照脚程算,皇上应在今日会收到齐王造反的情报,只是待皇上回了消息,怕会延误几日,可眼下大臣求见,情势危急,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顾三审也着急不已,安全局提前收到消息,并极速递送京师,自得知齐王可能造反之后,顾三审派了七波人手加急传报朱允炆。
只不过朱允炆身在何处,这是一个极为机密的情报,加上朱允炆行程随心,并无固定安排,顾三审人在京师,也只是大致知晓朱允炆的路线,然后通过当地安全局来确定朱允炆的行踪与具体所在。
这个过程是很费时间的,也不知道朱允炆是在苏州,还是嘉兴亦或是杭州,只能多批次传递一个消息,以求将消息最快传达。
可正如双喜所言,速度再快,朱允炆也不可能在一两日内传回安排,而时间又是万万耽误不得的。
“大臣求见,自然是见不得。”
顾三审不安地说道。
双喜点头,这还用说,皇上又不在宫里。
顾三审将目光投向了桌案上的木匣,说道:“皇上临走之前曾交代,若遇十分紧急之事,可以抽取最下一层的批条发给内阁,或许,现在是时候了。”
双喜严肃地点了点头,走到桌案旁,小心地打开木匣,然后对盯着自己的顾三审撸开袖子,坦露出手臂,道:“那咱家取批条了?”
顾三审微微点头,目不转睛。
双喜将所有批条取了出来,然后将最下面的一张单独抽出,看了看批条上面的印信,交给顾三审,道:“顾指挥史,还请核验。”
顾三审检验之后,确系批条之上的印信确系朱允炆的私印,然后展开了批条,看了一眼,顿时傻眼,问道:“这,这怎么什么内容都没有?是空白的?”
“啊?”
双喜呆若木鸡。
空白的批条?
这算什么事,莫不是自己拿错了?不可能啊,这是最后一个批示,也是皇上千叮咛万嘱咐,以应对紧急之事的批条。
怎么就是空白的了?
文华门开了,双喜递出来一张纸条,对解缙等人说道:“齐王之事皇上已然知晓,只因不忍病症过给诸位大臣,令诸位改日再入宫问安。至于齐王之事,这是皇上给内阁批条,按此办事即可。”
解缙接过批条,郁新、黄子澄凑了上来,铁铉、徐辉祖也围了过来,批条展开,众人神情一滞,宛若木雕,嗯,此处非静止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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