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机宜麾下似是只有四五位武德卫吧,这又是从哪个折冲府挖出来的才干?”
“他是外州的一位法曹,比不得崔阁领麾下群英荟萃,比如那个守在大理寺狱里的宋员外,大才!真是大才!”
目送着狄仁杰第一个不嫌恶臭污秽,进入现场,李彦和崔守业站在院外,开始了官员的保留节目。
阴阳怪气。
裴行俭却对李彦的识人之明很是赞扬。
内卫十二位机宜使中,确实以李彦的班底最是寒碜。
人少就不说了,还是些不容于主流的异类。
比如丘神绩,其父食心,又嫡庶不分,甚为士人所厌。顶点小说
比如王孝杰,就是折冲府一队正,底层军户,让人讥笑。
比如安神感,虽然安元寿得李世民和李治信任,可他杂胡的出身,还是让关陇高层排斥。
至于郭元振,就更是荒谬,连个进京赶考的外州士子都要,简直饥不择食。
不过老成持重的官员,倒是对李彦此举暗暗赞同。
他年纪轻轻,就有了机宜使之位,还怕没有机会培植党羽?
先将位置坐稳,明得失,知进退,才能走得长远。
在他们看来,李彦是故意收些杂人,以安上心。
然而此时裴行俭看到郭元振带着一队内卫,将学舍围住,行事间竟是比起慌乱的禁军都有章法。
再看狄仁杰,深夜赶来,二话不说,就往最脏臭的现场冲。
这群被主流看不起的人,真是乱选的吗?
倘若小小年纪,就能慧眼识珠,那此子未来的成就,还要在想象之上。
李彦不知裴行俭的感叹,他跟崔守业是对上了。
自从贾思博放出杀人预言,这段时间他也是十分警惕。
白天连一个时辰的班都不上了,全职带薪练功。
晚上则和衣而睡,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结果千防万防,还是制止不了友人的受伤。
中毒不比其他,很可能留下后遗症,可怜安忠敬在凉州被贾思博坑,到了长安考科举居然也没能摆脱阴影。
李彦心中本就不爽,这老官僚正好撞上来摆谱,岂会客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机锋,彼此较量。
渐渐的,崔守业的老脸越来越难看。
因为刑部官员汇聚在他身后,他严厉的目光一扫,那群人无奈之下,只有往院内而去。
可坚持不了半刻钟,又纷纷冲了出来,到了边上就大吐特吐。
崔守业怒道:“你们连一个武德卫都不如吗?”
那群官员面面相觑,都感无奈。
出入杀人现场,是一件很辛苦,也很肮脏的事情。
仵作为什么被那么多人视作不详?
第一是古人对于死亡的敬畏与排斥,第二就是死者身上的秽物味道,真的十分难闻。
只要是非正常死亡,尸体想要一个体面,几乎都不太现实,不像电视剧里,上吊也漂漂亮亮的,妆容都不乱。
狄仁杰当并州法曹时,对于尸体的肮脏早就了解,起初也受不了,后来为了断案的准确,也经常接触。
毕竟古代不能解剖,唯有查看尸身细节,才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久而久之,就练出了钢胆铁胃瞎鼻子。
假如穿越到后世当法医,狄胖胖保证能以最快速度上手。
反观刑部,一群京官,养尊处优惯了,平时都是手下人干的,哪受得了这罪?
此时去调万年长安两县的仵作,也来不及了,只能任由那个胖子独领风骚。
崔守业冷哼一声,再也看不得李彦的得意嘴脸,转身就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又一队快马而来,为首尖细的声音响起:
“圣人召崔守业、裴行俭、李彦入宫!!”
……
紫宸殿内。
李治坐在御幄中,武后在他背后轻轻抚摸顺气。
崔守业、裴行俭、李彦三人站在阶下,已经挨了一顿训。
李治罕见的震怒了。
这个年代的科举考试,远没有后世全民热衷的超级流量。
毕竟科举出身的官员,大致也就占整体官员的三成,大部分官员,还是靠家世背景上去的。
但李治十分重视科举的选拔,对于科举出身的官员也有优待。
渐渐的,五品以上的大员中,科举出身的比例与年俱增。
上行下效,越来越多的士族弟子,都希望走科举之路,求得选人出身。
至少这条路是通过考试,证明自己的才华,区别于那些《我的国公父亲》《我的尚书阿耶》《我的侍郎哥哥》,以后当官也能挺直腰板。
可现在群体中毒事件一出,又是在科举考前的三天爆发,影响自然极其恶劣。
李治顺了口气,又提高声调道:“区区一边贼,刑部大理寺审案三月,一无所获,竟还让此贼暗通内外,毒害新科士子,朝廷颜面何存!”
崔守业面色难看,赶紧上前道:“臣知罪!”
李治凝视着他:“贾贼前几日语出张狂,当时内卫就有警惕,你刑部可有自查?”
崔守业知道李治是怀疑他麾下出了奸细,赶忙道:“圣人息怒,我刑部早有防备,贾贼的狱外足足有十六位看守,彼此监视,除非他们全部投敌,否则断不能出现内外私通之事。”
李治冷声道:“那士子中毒,你认为是巧合?”
崔守业咬了咬牙道:“臣怀疑士子所中的毒丹,就是贾贼在凉州所炼,此事早有策划,贾贼知科举将近,在狱内不需外应,也能做出威胁。”
李彦听了倒是暗暗点头。
他其实也是这样想的,科举不比其他,每一年常科都是那个时间段,是真的可以预判。
贾思博从被抓至今,也没过一年,如果他是投毒案的策划,哪怕刑部和大理寺没有叛徒暗通消息,也能知道这几天的科举会出大事。
李治细细问了凉州的古怪丹房,也微微点头:“不无这个可能,不过那贾贼顽固,拒不交代,你也就无可奈何了?咳咳!”
听着这位圣人似乎因为愤怒又咳嗽起来,崔守业赶忙拜下:“臣知罪!”
“也罢,你起来吧!”
李治叹了口气,声音恢复到往日有气无力时的柔和:“那贾贼凶逆,早知必死无疑,又怨恨朝廷不公,自然不会如你所愿,此事也不怪刑部……”
崔守业脸上浮现出又愧又疚之色,重重叩首:“多谢陛下宽宏!”
当他站起身来,立刻道:“陛下,那贾贼肆无忌惮,也是因为武威贾氏安然存世,只他一人身死,自可嚣狂!若将贾氏上下要犯,全部缉捕入京,让他亲眼目睹何为坐罪连株,此人还能这般强硬?臣是不信的!”
裴行俭闻言面色微变,赶忙道:“陛下,贾贼冷血,不体人伦,此举不见得能逼问出真相!何况贾氏乃地方望族,根深蒂固,牵扯众多,值此大军开赴,收回安西四镇之际,实在不宜多生事端!不如暂缓,等大军凯旋,再惩贾氏,以儆效尤!”
崔守业却冷硬的道:“不查出贾贼背后更大的叛贼,如何保证大军远征安西,军中情报不会遭到泄露?”
裴行俭道:“两害相较取其轻,凉州若乱,更伤我军,此战安西意在驱逐蕃贼,可不大胜,但陇右绝不能动荡!”
两人争辩起来。
李彦默不作声。
他的立场和裴行俭一致,都是以凉州稳定为主。
崔守业太激进了,颇有种赌徒心态。
一旦输了,连累的可是陇右无数人的生活。
当然,赌徒向来不考虑输,只考虑赢了时连本带利赚回来。
裴行俭则沉稳许多,未虑胜先虑败。
御幄内,李治看着臣子相争,目光闪烁。
他思考的,又是另一层面。
不仅是当前的问题,还有对地方世族的压制,对科举士子的人心收买,对将士用命的功劳分配等等。
于是乎,等两人争得越来越激烈,合适的咳嗽声响起:“咳咳!”
崔守业和裴行俭都老臣子了,立刻罢声,齐齐道:“陛下保重龙体!”
李治道:“两位所言都有道理,各行其是吧,刑部着手押解贾氏要犯,吏部配合内卫,破士子中毒之案,你们都是内卫阁领,几日能破此案?”
崔守业和裴行俭哪敢夸口,顿时沉默下去。
倒是此时,一直沉默不言的武后突然道:“予你们十日,如何?”
李治目光闪了闪,温和的道:“朕本想你们三日内破案,给今科士子一个交代,还是皇后宽容……”
崔守业和裴行俭道:“谢皇后!”
武后道:“崔公,裴公,这次拜托你们了,朝廷的颜面,不能一损再损!”
崔守业和裴行俭赶忙躬身:“是!”
这是准备要退下了。
李彦也习惯了自己在紫宸殿当背景墙,毕竟这地方正常情况下是入阁的宰相来的,自己能来两回也不错了。
不料就在这时,李治突然道:“李元芳留下。”
等到崔守业和裴行俭出了大殿,李治的声音变得愈发温和:“元芳,皇后赐了你一本《臣轨》?”
武后脸色稍纵即逝的变了变,李彦则意识到了什么:“是,臣时时研读,受益匪浅!”
李治道:“好好破案,等缉了凶手,朕也赠你一本《芳林要览》!”
李彦道:“谢陛下!”
这下好了。
压力又要回到武后和太子一边了。
你们谁送第二本?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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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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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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