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之中,王城人声鼎沸,一根根火把竖起,火光摇曳。
不同于其他将士神情亢奋,小王子说完之后,就见师父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嗫喏了一下:“师父,我也不能确定,会不会误导你啊?”
李彦神情很快恢复正常,拍拍他的肩膀:“所谓线索,本来就存在着误导的可能,但就算是误导,它也能提供许多思路,你说的很好,不要有负担。”
小王子哦了一声,还是有些害怕。
李彦看向横尸遍地的宫城:“我们这段时间要住在王城的贵族府邸了,王宫整理后需要空出,在没有明确的诏书到达之前,就算是你,也没有资格住进去。”
小王子道:“我明白。”
李彦微微点头:“走吧!回去睡个好觉!”
可事实上,这一夜,无数人兴奋的睡不着觉。
李彦躺在榻上,眼睛直直盯着房顶,也罕见的没有睡着。。
直到小黑趴过来,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脸,他才悠然一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也罢,睡觉睡觉!”
第二天一早,重新恢复精神的李彦刚刚洗漱完,就被裴行俭招了过去。
等到安元寿、丘英同时到来,裴行俭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军粮草不济了!”
众人脸色一沉。
安元寿更是震怒道:“粮草供应之责在韦刺史身上,难道陇右到了如此地步,连五万军士的粮草都发不出来?如若不成,我安氏倾家荡产,也要供足粮草!”
这就是气话了,武威安氏再富有,都绝不能做这种事情,可李彦也理解这位老将军的愤怒。
他们刚刚夺下吐谷浑王城,正是气势大盛,趁胜追击的时候,后方居然有断粮的危机。
这幸好是内应献城,里应外合,迅速入城擒王。
如果正常的发动攻城,岂不是要半途而废,给予敌人反扑的机会?
裴行俭轻轻抚须,看向李彦:“听闻孙波茹粮产丰富,又有意与我大唐交好,可否向此地买粮?”
李彦道:“可行是可行,但此时吐蕃国内的局势也是十分微妙,如果我们现在买粮,就算孙波茹肯卖,恐怕也会节外生枝。”
裴行俭立刻道:“维持吐蕃的分裂局势,对我大唐至关重要,此法行不通!”
丘英道:“如今看来,还得在吐谷浑就地解决。”
李彦摇头道:“羌民在这些年的连续征战下,逐渐沦为赤贫,又被勃伦赞刃搜刮了一遍,他们连自己都吃不饱饭了,恐怕难以为我大军提供粮草。”
丘英道:“不是赤贫羌民,是那些羌部豪酋!这些吐谷浑的贵族,占据商队之利,可富有的很,家中必然也积蓄粮食,全部搜刮出来,绝对能缓解我军的困局。”
裴行俭皱起眉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安元寿道:“这些羌部豪酋们,在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吐蕃之所以要扶持伪王政权,就是要安抚他们之心,我们不可贸然下手。”
李彦道:“掠夺这些豪酋财富,解气是解气,我同样十分厌恶这类叛贼,可对方前脚献城,我们马上就翻脸,以后谁敢为我大唐天军带路?”
丘英沉声道:“我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可我们好不容易灭掉了吐蕃扶持的伪政权,总不能就这般退走吧,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如此!”
四人沉默下来。
如果陇右粮草断供,逼不得已,还真要出此下策。
安元寿第一个改变主意:“是要作此准备,不仅如此,我们还得去各部搜缴牛马畜力,用以赏赐将士,稳定军心。”
李彦暗暗叹息:“那吐谷浑的羌民也遭殃了,而大唐其实并不缺牛马畜力,每次对外战争胜利,都有大量的牲畜涌入,最夸张的时期,马匹都到了贱卖的地步……”
明明打了胜仗,搜刮战利品时,却发现相当于战争的耗损,根本不足以弥补。
这正是李彦骨子里不喜欢打仗的原因,失败了不必说,就算是胜利了,往往都很难回本。www.
农耕王朝得以大治,永远是轻徭薄赋,与民休戚,而非纯靠战争获利,就算是百战百胜,国家也会越来越穷。
当然,国内不折腾,也要防止外敌的掠夺,所以贞观之治才那么伟大。
对内能效仿文景之治,让百姓得以安居,对外则能大胜蛮夷,威震各国,诸胡臣服。
李彦念头转动,终于想出了一个中策:“我有一个主意,勉强能稳定吐谷浑的局势。”
三人精神一振:“什么主意?”
“兴佛!”
……
“大师!”
王城门前,李彦和裴行俭,亲自迎接大轮寺的僧人。
李彦和鸠摩罗就熟人了,稍稍客套后,也就开门见山:“吐谷浑各部,本来就有不少佛教徒,只是还不成主流,请大师和贵寺的僧人们,随军往各部行医施药,传播佛法,以慈悲之意,感化吐谷浑受苦之众。”
潜台词就是,大唐爸爸要吃饭,只能先委屈吐谷浑人,你们今生受苦,可以期待来世享福。
鸠摩罗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以佛法普渡众生,人人向善,往生极乐,乃我大轮寺所愿,多谢成全!”
想到也许就在谈话之时,就可行医施药,多救几人,鸠摩罗雷厉风行,片刻不想耽搁:“贫僧这就去了!”
目送众僧领药参军,李彦目露尊敬,遥遥行了一礼。
裴行俭道:“雍仲苯教目前在蕃国强盛,我们扶持佛教,确实是妙手,但佛教一旦兴盛,恐怕在此地也难以遏制!”
李彦道:“裴公,依我浅见,什么时候高原气候变化,粮食减产,佛教才能在此地真正大兴。”
裴行俭思索片刻,不禁佩服起来:“元芳,你真有宰相大才!”
李彦默默苦笑。
这个大才,很残酷。
他切身体会到,统治者为什么喜欢用佛教。
当治下的子民实在太苦,这种宗教势力,真的是一剂最省力的良药。
他明明不喜欢佛教,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也不能免俗。
裴行俭看出了李彦的情绪不佳,安慰道:“元芳此举,稳定边境,保我大唐子民,居功至伟,人事终究不能尽美,你也不要多想了!”
李彦点头,他不会天真到各族都能安居乐业,优先考虑的当然是大唐子民。
而且吐谷浑在历史上被钦陵连续征战,压榨得民不聊生,相比起来,已经比原本好太多了。
定了定神后,李彦大手握在了腰间的链子刀柄上:“在吐谷浑,现在就剩下一件大事,那支吐蕃精锐要解决掉,我请命,亲自拿下勃伦赞刃!”
……
洛沃边界。
这里是吐蕃与吐谷浑的边境,六年之前,吐蕃灭亡吐谷浑时,第一步就是占据此处。
而六年之后,勃伦赞刃麾下的一万多蕃军,也被唐军围堵在此处,逐步绞杀。
指挥部队,依旧交给黑齿常之等军中大将,李彦就负责统领大军,同时在关键时刻,施以雷霆一击。
不过这一战,都不需要他的雷霆一击了。
起初还能听到勃伦赞刃骑马左右来去,不断振奋士气:“死战!死战!我吐蕃勇士与唐人死战到一兵一卒,绝不言退!”
突然间,数道身影向着勃伦赞刃扑去,中军乱成一团,最后帅旗轰然倒下。
都不要唐军呵斥,伴随着一杆杆兵器的坠地,蕃军倒地一片:“投降!我们投降!!”
看着被五花大绑,押了过来的勃伦赞刃,李彦都有些啼笑皆非:“凤雏,别想无恙否!”
勃伦赞刃都没听清楚对方的称呼,只是难以接受,不断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吐蕃的勇士不会如此胆小怯懦!”
李彦无语:“这不是胆小,是你把士兵不当人看,当畏战的情绪到达极点,无论是哪国人都不能免俗。”
他一指边境:“最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是吐谷浑,对于吐蕃人来说是异国,明明家乡就在不远处,却要在吐谷浑境内战至一兵一卒?勃伦赞刃,别说是你,就算是钦陵亲至,最后也压不住哗变。”
勃伦赞刃还是不肯接受,厉啸道:“二哥说的不会有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李彦十分佩服他们的兄弟情义,然后拒绝了他:“堵上他的嘴!”
有一点没错,勃伦赞刃终究是带兵反抗大唐,吐蕃境内有着相当多的主战派,如果这家伙在这里英勇就义,这份威望无形中将转移到噶尔家族头上。
所以李彦不会杀他,转向地上投降的吐蕃将士。
钦陵给勃伦赞刃四万精兵,起初辗转各部,招兵买马,粮草富足,实力强盛,是巨大的威胁。
但此时此刻,这些身体削瘦,精神疲惫的士卒,眼神里全部是对战争的麻木和对生命的渴望,所以毫不迟疑的投降。
而唐军自己都粮草不济,根本不可能提供给这群俘虏粮食。
杀俘?
那就给噶尔家族机会了。
李彦下令:“收缴兵器甲胄坐骑,将他们统统放回吐蕃!”
蕃军怔住,不敢相信。
有机智的将领高喊道:“多谢赞普钟!多谢赞普钟!”
李彦上前一刀,就将那机灵鬼砍了,朗声开口:“记住,释放你们的,是大唐定远将军李元芳,我大唐愿与吐蕃交好,是噶尔家族从中作梗,逼迫你们参战,现在你们能活命,要感谢唐皇陛下的恩德!”
他的声音遥遥传出,传遍四方,蕃军齐声高呼:“多谢李将军!!多谢唐皇陛下!!”
勃伦赞刃嘴巴堵住,听了拼命挣扎起来,目光既愤怒又悲凉。
李彦看向他,微微一笑:“虽然你注定不会理解,但其实我救了你的命,也算是对福星的回报了……”
这家伙历史上,是死在王妃手里,以一种极为荒谬的方式。
勃伦赞刃入殿拜见赞普,就是那位认王孝杰为爸爸的叫父赞普,赞普说喜欢他腰间的金刀,勃伦赞刃将金刀献上,然后赞普把玩时,不小心划破了小拇指,不垂帘也听政的王妃立刻翻脸,说他阴谋刺杀赞普,侍卫把勃伦赞刃拖下去,直接砍了。
最小的弟弟被杀,其实就是中央的试探,那个时候五兄弟的老大赞悉若早被刺杀,老四也疑遇刺身亡,论钦陵不会文治,吐谷浑境内反抗连连,全靠老三赞婆勉强维持,军需供应还要靠吐蕃维持,最终也没敢怎样。
那位吐蕃战神的回击,是对外欺负武周建立威望,素罗汗山之战,论钦陵把王孝杰所率的唐军打得大败,吐蕃称之为“唐人坟之战”,可能有夸大,但败是败得惨了。
现在吐蕃不会有那个机会了,李彦更是吩咐道:“把噶尔大将军带下去,封住他的嘴,不要让他生病,好生照顾,一路押回长安。”
勃伦赞刃心丧若死的押了下去,李彦看着战场的清理,松了一口气。
先把外族打残,再来解决大唐内部的事情。
这就是他的风格。
攘内必先安外!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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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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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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