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波茹本离去后,李彦静坐片刻,吩咐道:“将薛楚玉招来。”
薛楚玉还在内卫加班,收到消息,匆匆而来。
这位将门之后,作为内卫第一届实习生,目前任主书之责,主管文书案录,整理来自各方面的线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虽然没有俸禄,但过得很充实。
此时入府拜见,对于面前这位与自己同龄的阁领更是发自内心的崇拜,一板一眼地行礼道:“下官听命,但有要事,请李阁领尽管吩咐。”
李彦微笑:“不必紧张,坐吧!”
眼见薛楚玉坐下,李彦开口道:“征西大军回归,关于高原地区的冷瘴反应,上下将士都深有体会,薛将军当年败阵的原因彻底证实,你上奏陛下,为令尊洗冤。”
大唐军士从高原回到平原的醉氧反应,进一步证明了其特殊的地理环境,李彦用这个时代的瘴气作为解释,唐军接受了高原反应,顿时明白当年薛仁贵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辎重部队被敌人吞掉,也无法及时援救。
薛楚玉其实早就想做了,却又不太敢主动提及,此时大喜拜下:“多谢李阁领为我父正名!”
李彦道:“我很敬仰令尊,一直想做这件事,但这并不是平反,毕竟大非川之战是败阵,现在是纠正败阵原因,并且重新起复薛将军。”
薛楚玉振奋地道:“父亲大人勤练武艺,就等着重临沙场,再为大唐征战四方!”
李彦点头:“我也期待那一刻的到来……你近来整理的线报中,关于吐蕃战俘勃伦赞刃,可有什么新的情况?”
薛楚玉立刻进入工作状态:“根据监视此人的内卫回报,此人平日除了练舞之外,就是饮酒,酒后还是那番胡言,说吐蕃赞普是假的,近来倒是与武氏子走得很近。”
李彦一怔:“勃伦赞刃和武氏子弟?”
薛楚玉解释道:“陛下登基时,吐蕃使者前来觐见,予了勃伦赞刃许多财物,在长安和洛阳都买下了宅院。”
“而那武氏子弟叫武攸宁,颇为寒酸,连买奴仆的钱都没有,正好遇到勃伦赞刃,勃伦赞刃慷慨解囊,两人便结为好友。”
“不过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正常往来,没有发现有勾结叛国的迹象。”
李彦哭笑不得,发出由衷的感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真是强强联合了。”
……
武攸宁穿着蜀锦织就的华美衣裳,高居于青骢大马上,在仆从们的簇拥下,神气地来到噶尔宅院。
院前的仆人迎出:“请武郎君稍候,奴等这就去通知阿郎!”
武攸宁小心翼翼地翻下马来,爱惜地整了整衣衫,微笑道:“不必了,我与噶五郎的关系,还需要通报么?”
仆人陪笑道:“那是!那是!武郎君请!”
一群人进入宅院内,就见中央搭了一座高台,乐队在旁边演奏,一道身影舞姿翩翩,正在练习胡旋舞。
武攸宁欣赏起来,待得告一段落,抚掌喝彩:“好!!”
勃伦赞刃停下舞步,脸不红,气不喘,昔日涅槃劲的修为,如今都转为了坚实的舞蹈功底,抱拳道:“武兄来了,小弟只顾练舞,实在失礼!”
武攸宁摆了摆手,端着几分姿态:“噶五郎言重了,自从大朝会你惊艳一舞,现在多少人欲观而不得呢!我很羡慕你这般有一技之长的,不像我等武氏外戚,光有太后的亲护,没有才华,只得悠闲度日,无所事事啊!”
勃伦赞刃心想我姓噶尔,不是姓噶,但也不敢纠正,堆起笑恭维道:“哪里哪里,小弟羡慕还来不及呢!”
武攸宁享受着这种目光,通体舒坦。
武氏子弟现在人憎鬼厌,连太后都露出明显的厌弃,在大唐贵人圈子里名声已经臭了,但到了吐蕃人面前,形象顿时变得高大起来。
毕竟对外,他们依旧是太后的侄子,大唐皇帝的表兄弟,这个唬人的皇亲国戚名号,异国人是十分买账的。
迎着对方巴结的目光,武攸宁昂起下巴,吩咐道:“那就请噶五郎继续起舞吧!”
“好!请武郎君欣赏!”
勃伦赞刃其实很不想跳,实在是生活所迫。
得益于唐太宗与颉利可汗的良好传统,他身为俘虏,每每朝廷有重要的晚会,都作为噶尔家族的代表,上去表演才艺。www.
尤其是去年大朝会的一段表演,赢得满堂喝彩,极大地丰富了百官的精神娱乐。
不过颉利可汗跳舞后,第二年就忧愤病死了,勃伦赞刃终究年轻,渐渐沦为无情的跳舞机器。
现在他边跳边默默立誓,身为噶尔家族的伟男儿,一定要学习中原的勾践,卧薪尝胆,一雪前耻!
然而武攸宁看着看着,开始点歌了:“胡旋舞固然美妙,我还是更喜欢大曲的恢宏,不知噶五郎能否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
勃伦赞刃脸色微变,咬牙道:“自无不可。”
汉魏相和歌、六朝清商乐、唐宋燕乐,都是大曲,其中唐的燕乐大曲,规模尤其大,有的表演一场,要长达数個时辰。
它主要分成三个部分,纯乐器清奏,用来营造气氛的“散序”、由若干歌唱组成的“歌”和舞蹈表演推至高潮的“破”,关键是这每一部分都不是单单表演一遍。
比如著名的《霓裳羽衣曲》,散序要重复六遍,歌要唱十八遍,破的舞蹈则有十二遍,共同组成宏大的歌曲,表演者一般是数批交替,完成那规模极为庞大的大型舞乐。
勃伦赞刃府上有配合表演的乐队,却没有专业的歌者,跳舞的只有他一人,大曲自然不完整,但他仍然一丝不苟的将高潮部分跳了一遍又一遍。
以这位高原出身的武功底子,跳完后都累得浑身大汗,双腿更是止不住发抖。
武攸宁看得津津有味,拍手叫好:“不愧是吐蕃贵族,这份体力真是惊人,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哈哈!”
勃伦赞刃缓过气来,见这位高兴,也开始恭维起来,等到气氛到位了,赶忙问道:“听闻现在又有我蕃国使者入东都,武兄可曾见过?”
武攸宁哪里知道朝中的事情,顿时打起了哈哈:“噶五郎这可就问错人了,我们武氏子一向安分守己,并不干政。”
勃伦赞刃堆笑道:“我自然知道武兄刚正不阿,但我蕃国使者来此,我想见一见,这不算干政吧,毕竟我如今的财物,可都是上次的使者给予。”
武攸宁倒是想起了,究其根本,自己如今的富庶生活,也是拜吐蕃使者所为,露出迟疑之色:“这样啊……”
勃伦赞刃身体紧绷,紧张起来,他此次见面,可不是单纯要钱财,而是要传回去一个巨大的秘密,揭露唐人的巨大阴谋:“赞普是假的!”
当年出使大唐时,在一座县城的驿馆前,他曾经与一位唐人小将较量,他由于前夜没睡好,地面又有些滑,那天风又很大,最终惜败于对方手中。
不过那位唐人将领武艺固然平平,长相却与病恹恹的赞普很有几分相似,这显然也是他惜败的原因,只可惜没有放在心上,回到吐蕃后,他下意识淡忘了这段耻辱的过往。
直到他正式装在囚车里,再入大唐,午夜梦回之际,勃伦赞刃才猛然意识到,赞普突然大变了样,从体虚病弱到威风凛凛,唐人不会胆大包天,来了个偷天换日吧?
对此勃伦赞刃深深的自责,他在王城时就该以此发难,甭管是真是假,都能让众人对赞普的威望产生质疑,噶尔家族也不至于盛极转衰,痛失神卫,当时怎么就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呢?
所幸现在还不晚。
自己与大唐太后的外戚联系上了,有了这份助臂,事情大有可为。
眼见武攸宁正在迟疑,勃伦赞刃吩咐道:“抬上来!”
仆人们哼哧哼哧将一箱重物抬上,勃伦赞刃亲手打开,露出黄澄澄的金子:“这些都是小弟孝敬武兄的,还望收下!”
被一箱子金子晃了晃眼睛,武攸宁拼命想要忍住,但喉头还是咕嘟耸动一下:“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好意思呢!”
勃伦赞刃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我思乡心切,还望武兄成全啊!”
他很清楚贵族有多么贪婪,哪怕万贯家财,富有至极,还不是渴望更多,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
而武攸宁更是穷苦日子过惯了,更招架不住这一招,狠狠心动了。
不过看着这么多金子,武攸宁也意识到一点:“这蕃贼想跟吐蕃使者见面,绝对有事!”
可看着眼前明晃晃的金子,武攸宁又实在挪不动脚,他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噶五郎的美意,为兄心领了,且让为兄回府考虑考虑,告辞!”
说罢,他也不留下来继续跳舞了,立刻告辞离去,以最快速度回到周国公府上。
刚刚入府,就见到武三思站在不远处发呆。
武攸宁露出一抹笑容,露出智多星的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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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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