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邢净羽睡得特别香甜,似乎出岛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般放开心怀的睡上一觉。日上三竿,已近响午时分。豁得睁开眼睛,弹跳而起,匆匆穿好衣服。因为今天,有着一件对于他人生来说算得重大的事情。
午后,应该就是这个时间了吧!邢净羽如是想到。
果然,正待邢净羽即将出门的时候,霸王尊领着一人来了。穿过种满异草奇葩的原地,便是邢净羽的住房所在了。
邢净羽刚刚打开房门,靠在门框上,看着霸王尊二人缓缓行来,只听霸王尊道:“荆大人这边请,”随即做了个招引的手势。后者也极为谦虚,轻声道:“尊者请,”可见涵养都是极为高尚的人。
待走到邢净羽房门口的时候,霸王尊做了请的手势,道:“便是他了,老朽先出去一下,你们二人慢慢聊罢。”霸王尊说着,便当真离了开去。
邢净羽表情漠然,丝毫未见悸动的神色,双眼直直地盯着来人,未有开口说话。只见来人虎目精芒、剑眉入鬓,一举一动中,却又透着些许仁慈之色。
二人皆没有说话,直直的互视着、对峙着,也不知道是否谋过面?但那种心灵的感应是绝对不会错的。
荆克闲心中闪过一丝阴霾,草草应了霸王尊的邀请来会见一个极为陌生的人,是否有些冒失?面前这个青年极为古怪,浑身都是冰冷的神情。很久以前便弃刀从文,亦是多年不曾握刀,是否心中变得胆怯起来?
强忍住心中那股想要爆发的冲动,邢净羽在努力着,他的面红耳赤,捏动“咔咔”作响的拳头,都给了荆克闲一种来到危险之处的感觉!
“荆叔叔,”邢净羽面无表情,冷冷的叫了一声,“你先进来坐吧!”
荆克闲略感惊讶,虽然这个称呼并不陌生,在雪族为官的这些年里,不知有多少小孩或者熟人这样叫过他。但他还是感到了莫名的惊诧,那种感觉很突兀,很直接,令他措不及防,只因面前这看似陌生却又有熟悉感的人。
虽然他感到了危险,但他没有逃避,因为这不是他的处事的风范,荆克闲这样告诉自己。如惯性一般,他毅然迈动自己的脚步,走了进去。
“荆叔叔”邢净羽很直接开口了当的叫道。
“嗯...不知你是?”荆克闲百般疑惑,面前这个一口一声叔叔这样叫他的人,他带给自己的震惊感、威压感,无不令他感到重重的压力。
看着面前这个慈祥的老人,算来已是五旬至六旬的年岁了,邢净羽真的不想打扰他,因为,他可能有着自己幸福的家庭,他有着自己的孩子和族人,他们应该都生活的很快乐,很无忧,不是么?
微微闭目,深深吸了口气,既然来了,就说吧,没必要那么畏畏缩缩、躲躲藏藏,只要面前的人敢有半分不是,邢净羽敢保证,他会在第一时间掐断他的脖子。但理智阻止了他,他不可这般鲁莽!
纵然是父亲以及族人的在天之灵知晓了他的作法,可能也不会在那九幽地府安宁吧!邢净羽无时无刻每每都这般告诫着自己。
“侄儿拜见叔叔,不知叔叔这些年可过得好?”邢净羽出于礼貌,在心灵挣扎过后,他还是奉上了自己该行的大礼,单膝半跪于地。
荆克闲再度震惊过后,立即扶起了地上的邢净羽道:“快快请起...,壮士还请告知大名,且恕荆某健忘。”荆克闲还是那般谦逊的说道。
“我是邢净羽啊,我是邢啸天的儿子邢净羽啊,”邢净羽大声的道。
此言一出,荆克闲浑身如遭电击,瞳孔邹然收紧,“好侄儿,快快请起...快请起啊,好、好、好。”荆克闲一连道出三个好字,心中百感交集。仿佛在这个时刻,他看到当年的那个身影,神一般的存在。
扶起邢净羽的同时,他已然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叔叔...叔叔,你快告诉我,我的父亲不是叛贼,”邢净羽亦是带着悯人的哭腔,失声道。
荆克闲扶起邢净羽的身子,听闻邢净羽所言后,双目陡然暴涨精芒,颤声喝道:“邢啸天绝不是叛贼,皇朝不仁,皇朝不仁啊!”荆克闲失声的大喊着。脸上泪水蔓延,那可是为了手足的亲情而流?为了身陷无敌深渊、至今含糊一生的兄弟而流?
“来、来、来,叫叔叔好好看看,这些年可吃了不少苦吧?”荆克闲声色哽咽的道。那双布满皱纹的老手,使劲的拿捏着邢净羽的臂膀。如鸡爪一般,不停的颤抖着,或是激动、或是年老,亦或久违的失去的东西!
“荆叔叔,怎么回事?我的父亲他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般的结果?”邢净羽望着荆克闲那张岁月蹉跎下,爬满皱纹的脸庞,虽未曾谋面,但父辈的亲切感,绝对是他唯一少有的体会。
荆克闲道:“没有,你的父亲他没有错,我们当年的数千生死兄弟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了那誓死效忠皇朝的誓言之上,”荆克闲声色俱厉的说着,脸上还在流淌着久违的泪水。
奔涌吧、咆哮吧,那压抑在心中多年的疼痛,那被缔造的伤痕,刺痛了心灵的难果。那不亦乎亲情和爱情的情再一次上演,牵动了二人的心房。
抚着邢净羽的脸庞,荆克闲颤声道:“好侄儿,这些年,你可过得好?”
“嗯,我好,”邢净羽不住的点着头说道。
“荆叔叔,你把当年的事情都跟我说说吧,我...”未等邢净羽说完,却是被荆克闲打断。只听其道:
“好,这些成年往事积压在我的心头已是多年,我早就忍不住想找个人一吐为快了,”吸了个响鼻,道:
“据我所知,知晓这整件事情经过的人里,就只有我和朱劲松二人活了下来,”荆克闲讪讪的道,丝毫没有还能够活着的侥幸。
“不”,邢净羽在这时却又打断了他,又道:“上官云,上官叔叔还活着。”
“噢...,他还活着,”荆克闲大吃一惊,听到还有兄弟活着,他却没有露出欢喜的神色,反而大显惊疑的势态,看来此事仍大有玄机。
“嗯,他就在青州城,”邢净羽说道。
“此事曲折迷离,其过程中有的环节极为蹊跷,连我自己亦是迷迷糊糊,不甚清楚,我只能将我的猜想和知道的说与你听,”荆克闲说道。邢净羽闻言,点了点头。
荆克闲一番叙述下来,倒和上官云所说的基本吻合,但还是有些比较勉强的地方,不得不令他心生疑惑。但出于礼貌,他尚不可言断他们倒底谁说的对?
荆克闲说完,似乎他的人又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又再老去了几分,神情变得极为失落。一言一行间,都透着无尽的沧桑和感怀。那沉睡多年血一般的回忆,今日又再度翻开,掀起心中一片狂澜,打乱了他现有的一切。可值得?
荆克闲道:“自此之后,我心灰意冷,无意再呆在皇朝那个充满心机、处处陷阱的伤心之地。于是,我以重病为由,举家迁徙到了雪族,弃武从文,在雪族王宫做了军机位置。”
荆克闲说着,话语中带着无比的愧疚,对那刺痛心怀的往事,不谈没有出手挽救,便是他本身的能力也绝对不可及的。
“啪”的一声,荆克闲竟是跪倒在了地上,向着窗外的无名方向。邢净羽见状,急忙走了过去,双手扶着荆克闲那瘦弱的双肩,道:
“荆叔叔,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说着,手上发力,便要将荆克闲扶起来。
“不,你别拉我,”荆克闲挣扎着,手一摆,丝毫不顾邢净羽的劝阻,斩钉截铁的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接下的话,是出于我自身的愧疚,我必须这样,你万万别再拉我了。”
眼见荆克闲如此决绝,邢净羽也不好在施为,只在旁边默默的看着、听着,只听荆克闲道:
“昔年,在那定南驻地的时候,因为伤势较重,我和朱劲松便留在了营地。就在将军他们出去不久后,皇朝居然来了人,而且不问罪责经过,便只问降与不降,而且还要我们仅剩不多的士兵一起前去平反。”
荆克闲说着,神色间满是难以自我的口吻,那种迫于无奈的急切绝对不是能够装的出来的。顿了顿,又道:
“这等罪名是要满门抄斩的,我和朱劲松便是在这个时候作出了沉痛的决定。后来,我等也有心为将军洗刷不白之冤,但能力所及、实在是,难啊!”荆克闲说着,已然泣不成声。或许,这许多年后,他会觉得这样事情,是他一手造成的吧!
眼睁睁的看着地上的荆克闲,邢净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也许他才是现在心思最是紊乱的人吧!
不知过了许久,二人呜咽的声音已经停止,多了的,只是潜伏于空气中的阴霾吧!
对荆克闲来说,这何不是个很好的解脱。而对邢净羽来说,无疑是给他画上了更加巨大的问号罢了!
邢净羽迈着缓重的步伐,走到荆克闲的面前,将他扶了起来,道:“叔叔,你先起来吧,事情总会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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