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原本属于说书人的舞台上,站上了卢沐熏。
她一身宽大的男子袍服,将那身子映衬的更加娇小。
手中一柄三尺青锋。
上下翻飞。
剑闪寒光,眸若秋鸿。
说实话。
她舞的这剑在陆行舟眼中看来,真的是没有丝毫的美感。
处处是破绽。
完全就是烂。
但若是从舞艺的角度来看,妩媚动人,却能够让人有看下去的兴趣。
当然,这仅仅是对于普通人来说的。
对于陆行舟来说。
依旧是没有兴趣。
他心若冰封,身体残缺。
对女人,对妩媚,早已经有了天然的抵抗力。
现在之所以还能够表现出津津有味的样子,还能够不离开,完全就是为了让卢秉臣放心。
卢秉臣表现的这般积极热情。
很显然。
是想要靠东厂的大腿。
想要一步登天。
而陆行舟恰好也需要有人帮自己解决了汉中城的矛盾和混乱。
并且,待自己离开之后,还能够帮自己将这种稳定继续维持下去。
至少维持三五年。
能够对抗草原的入侵。
所以,他不能伤了卢秉臣的心啊。
“公公,这姑娘是小人的孙女儿,名卢沐熏,年方二八,正是豆蔻年华,之前卢信义曾想让熏儿做卢德仁的正室,小人看不上那卢德仁,就给拒绝了!”
卢秉臣一直在偷偷观察陆行舟的表情,他见陆行舟饶有兴致,便又是往前凑了两步,小声说道,
“今日如果公公喜欢,小人便将熏儿留在公公身边,伺候公公起居。”
卢秉臣见陆行舟还没有反应,又是补充道,
“熏儿自小喜欢女扮男装,喜欢江湖侠义,对公公假扮誉王走蜀线,也早就有所耳闻,倾慕不已,这也是熏儿的意思。”
呸!
卢秉臣的话音刚落下,一旁正在嗑瓜子的冯谦益满脸不屑的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在了桌子上,脸上的冷笑就差当面给卢秉臣看了。
自愿的?
冯谦益隔着这么老远的距离,都能够看得出那姑娘脸上的悲伤。
这也能是自愿的。
卢秉臣这个老东西,还真是,把脸皮修练到火候了。
冯谦益就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把一个豆蔻年华的孙女儿送给太监,这老东西是怎么想的?
冯谦益皱着眉头,看向了陆行舟。
“咱家倒是觉的不错。”
陆行舟捋了一下耳鬓的银发,然后身子往那卢沐熏所在的方向前倾了一些,仔细打量了稍许,笑着道,
“咱家身边倒是还真缺个伺候的,不如就让你这孙女儿留下来。”
“多谢……”
卢秉臣闻言,这脸上的激动更是无法掩饰,躬身便是要再跪。
陆行舟伸手搀扶住了卢秉臣的手腕,又是笑着道,
“但咱家这身份,多少对熏儿姑娘名声不好啊,怕是……”
“陆公公多虑了。”
卢秉臣拍着胸脯保证道,
“我卢家没有那种迂腐之人,熏儿能够留在公公身边,那是熏儿的福分。”
“您放心,不会有人乱嚼舌根子的。”
陆行舟脸上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
“那咱家就笑纳了。”
“多谢公公赏脸,小人替熏儿谢过公公赏识。”
卢秉臣跪在了陆行舟的脚下,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
陆行舟接受了卢沐熏。
这就代表着,他也接受了自己。
卢秉臣成功的走出了第一步。
“把那姑娘带去咱家房间里。”
陆行舟扭头看了一眼冯谦益,笑着说道。
“你……”
冯谦益听到陆行舟接受熏儿的时候,这脸色已经有些难堪,这时候,再听到陆行舟的命令,更是眉宇之间浮现出了怒意。
此刻的陆行舟,让她觉的有些无法接受。
“还不快去?”
陆行舟的眉头皱了一下,目光里闪过了一丝不耐烦。
哗啦!
冯谦益站了起来,然后便是气冲冲的走下了这楼梯,不一会儿,她出现在了对面台子上,然后拉扯着卢沐熏离开了。
后者离开的时候。
依旧是满脸委屈的望着卢秉臣,但卢秉臣却根本没有看自己的孙女儿一眼。
只是满脸陪着笑,凑在陆行舟的身边。
“说吧,费了这么多的心思,想要什么?”
陆行舟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卢秉臣。
既然接受了人家的孙女。
自己也该有所表示了。
“小人只想拿回属于我们这一脉的一切。”
卢秉臣目光里闪烁着急切,甚至语气也还是有些急促,说道,
“小人需要督主给小的做后盾。”
“小人要把卢信义那一脉,彻底的铲除。”
“报仇雪恨。”
卢秉臣也没有藏着掖着,恭敬的道,
“做为交易条件,小人以后愿为督主马首是瞻,督主您让小的往西,小的绝不敢往动,您让小的往东,小的绝对不敢往西。”
“求督主给小的个机会!”
说完。
卢秉臣再次跪在了陆行舟的脚下,然后,将额头贴在了陆行舟的靴子上。
陆行舟看着这般的卢秉臣,笑了笑,道,
“好。”
“明日起,你便是这汉中城的商会会长。”
“汉中城还真是够乱的,咱家待不了几日,你抓紧时间把这些混乱都给平复了吧。”
陆行舟说完,也没有说让卢秉臣起身,而是自己转身,朝着住的方向走去。
卢秉臣则是朝着陆行舟远去的背影不断地磕头。
磕着磕着。
卢秉臣又是听到陆行舟补充了一句,
“你这商会会长,可不是光管那些商户的。”
“咱家要汉中城的三教九流。”
“都得听话。”
卢秉臣磕头的动作僵了一下,再度抬起头,便是已经看不见陆行舟的身影了。
“三教九流?”
“我一个商会会长,要管这么多人做什么?”
“嘶……”
卢秉臣突然之间有种感觉,自己耗费心机争取来的机会,好像,有点儿超出自己的承受了。
陆行舟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五层楼上。
坐北朝南。
最为奢华,最为安静,也是能够几乎纵览大半个汉中城风景的房间。
里面的各种布置,各种家具等等,也都是上好的。
往常的时候。
住上一晚上,需要几百两影子。
非达官贵人,或者是真正的富商才能够在这里住上几日。
但今日就只能给陆行舟一个人了。
“姐姐莫要怪罪,熏儿不会和姐姐争抢的,熏儿定会听姐姐的话。”
陆行舟站在了屋门口,正准备推门的时候,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是那个卢沐熏的。
“以后姐姐是大,熏儿是小。”
“熏儿永远都不会抢姐姐风头的,只希望姐姐不要为难熏儿。”
屋子里。
卢沐熏面露局促,双手交叉在小腹之处,靠在墙角。
正低三下四的给冯谦益请安。
刚刚被送到天上居二楼的路上,卢秉臣已经给她交代过了。
这里还有一个。
按规矩,按辈分,应该是卢沐熏的长。
千万不要惹怒对方。
受些委屈也没关系。
最重要的是,伺候好了那个太监,让卢家这一脉,有出头的机会。
所以。
一进入了房间,卢沐熏便是怯怯的给冯谦益行礼,表明态度。
低三下四。
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你胡说什么呢?”
冯谦益眉头紧皱,没好气的摇了摇头,道,
“什么大什么小,他……哎!”
冯谦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时候。
陆行舟推开了屋门,走了进来。
卢沐熏像是见到了洪水猛兽,打了个哆嗦,一个劲儿的后退,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墙上。
那脸蛋儿也是有些发白。
甚至,冯谦益能够看到,她交叉在小腹之处的两只手,也是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在卢沐熏的认知里。
陆行舟一个太监,还要把自己留下。
一定是心里有问题。
一定是,想要对自己做一些很恐怖,非常可怕的事情。
她紧张害怕的要死。
“陆行舟,你……”
冯谦益本能的挡在了卢沐熏的面前。
虽然陆行舟在外面很多人眼中,是一个冷酷凶残,无法靠近的人物。
但是冯谦益与他接触许久。
知道后者没那么可怕。
所以,她才敢站在陆行舟的对面,挡住他。
她不确定陆行舟是不是真的对卢沐熏这个还是个孩子的姑娘,有什么想法。
“冯姑娘。”
陆行舟看着这般警惕的冯谦益,皱了一下眉头,旋即苦笑道,
“咱家与你共处这么长时间,可对你有过任何非分之举?”
冯谦益愣了一下。
并没有。
而也正是因为陆行舟从来没有对自己有过任何过分的举动,也才使得,她今日敢直面陆行舟。
敢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她恍惚了一下。
“咱家只是过来给她讲讲道理。”
“咱家不会对她怎么样,但也希望,她不要坏咱家的事情。”
“既然留了下来,就好好的扮演自己的角色。”
“日后有机会,咱家会还她自由的。”
陆行舟看着冯谦益,又看着紧张的不知所措的卢沐熏,冷声道,
“咱家,没那么不堪。”
说完。
他猛地转身,走出了屋子。
冯谦益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视野里只剩下了一抹白发。
而那一抹白发也是瞬间消失不见。
她有些恍惚。
突然之间,心里又是有些心疼。
陆行舟的心里,应该是骄傲的。
但刚刚。
自己用实际行动,羞辱了他心里的骄傲。
用实际行动。
也显示出了自己对他残缺之身的鄙视。
“姐姐……他说的是真的吗?”
冯谦益恍惚的不知所措的时候,卢沐熏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不会欺负我?会给我自由?”
“应该是。”
冯谦益索然无味的答了一句,沉吟了一下,关上了屋门,道,
“休息吧。”
……
陆行舟住在了距离这间屋子很远的,恰好是对面的那间坐南朝北的屋子里。
屋子里的家具,陈设,自然是不如方才那间。
但在这汉中城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
雕栏屏风。
秋风叩窗。
他关闭了屋门,来到了这窗户前。
因为是五层楼的缘故,外面的风很大,吹的窗户纸哗啦啦作响。
他推开窗户。
一股子寒意从外面呼啸而来,吹在了脸上。
银发飘荡。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纵然咱家一心为天下,一心为家国,又如何?”
“天下的人都瞧不上咱家。”
“即便是身边的人,也觉的,咱家这阉割的身子……呵!”
陆行舟无奈的哼了一声,右手慢慢的搭在了窗户棱上。
哗啦啦!
哗啦啦!
一缕缕的木屑从这窗户棱上飞了出来,然后随着风飘荡向了远处。
窗户棱上面则是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即便是念头通达。
无所畏惧。
无所在意。
但陆行舟心里,还是不能绕开这残缺之身的心魔。
他无法做到真正的放下。
“夺舍,咱家,或许可以再进行一次,脱胎换骨。”
“而且成功的机会应该很大。”
沉吟了许久。
陆行舟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亮光。
但这一丝亮光又是很快便黯淡,然后消散了下去。
“当务之急,可不是脱胎换骨,而是这西北关陇的稳定啊。”
陆行舟喃喃自语,
“待平定了汉中城,还要去玄机阁。”
“江湖之战……必定不远。”
……
翌日清晨。
第一抹朝霞将这汉中城给照耀的明媚动人。
陆行舟也从修炼之中醒来。
屋子是做南朝北的缘故。
并没有阳光。
但是,却恰好是能够看到汉中城最热闹的那条街道。
可以看尽这人间烟火。
有人早起,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将迎着秋日的寒风,在这条街道上摆弄摊位。
早上的时候,客人很多。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有人打着哈欠,随便的买了点东西,就成群结队的赶往城外。
秋收还未结束,这些日子又时常有雨。
为了不让庄稼坏在地里头。
人们都是早出晚归。
不肯休息。
有人辛劳,自然也有人轻松享受。
那些富家子弟,三五成群,有的遛鸟,有的私塾,天大亮了以后,才开始露面。
一出现,又是欢声笑语。
人与人之间。
便是这般。
不同。
“陆公公,早膳准备好了。”
陆行舟洗漱完毕,门外传来了冯谦益的声音。
他推开门。
看到冯谦益和卢沐熏站在门口。
冯谦益换上了女装。
卢沐熏也恢复了女装。
冯谦益手中端着脸盆,里面有清水,脸盆的旁边还搭着一条洁白的毛巾。
卢沐熏的个头比冯谦益还要矮一些。
她像是个孩子。
手里端着的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
食盒没有打开,都能够闻到里面传来的阵阵香味儿。
都是她们二人让天上居准备的饭菜。
专门给陆行舟准备的。
昨夜。
两人促膝而谈。
彼此了结颇深。
同时,也谈过了陆行舟的一些过往。
冯谦益讲了很多。
这卢沐熏原本只是个未出阁,未入世的小丫头。
从未听说过这般精彩。
听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谭,又像是英雄传奇故事一样。
没想到都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
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她把对陆行舟的害怕全然都变成了好奇。
还有一丝没有察觉到的崇拜。
然后。
两人商量着,既然总是要留在陆行舟身边,便真的做好这伺候的工作。
做好丫鬟的本分。
所以。
一大早便是准备好了一切,来到了陆行舟的房间门口,等候着。
“陆公公,我伺候您洗漱。”
“我伺候您用膳。”
冯谦益和卢沐熏对视了一眼,都是温柔而真诚的对着陆行舟说道。
声音柔和。
两个美人儿在前。
给人一种恍惚的感觉。
陆行舟愣了一下。
砰!
将那屋门给重重地关闭了。
屋门关闭地太过于突然,把冯谦益和卢沐熏都给吓了一跳。
尤其是卢沐熏,身子一惊,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差点儿把食盒都打翻在地。
倒是冯谦益,还站在原地,只不过脸色也有些难堪。
“咱家不需要人伺候。”
稍许的死寂之后,屋子里传来了陆行舟有些低沉地声音,
“滚!”
啪!
这声音落下的时候,陆行舟也是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屋门上。
强大的力量。
让那屋门门框上都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