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时辰,沈括已经带着朝清秋转遍了四方书院。
本就是读书人之地,除了书斋,还是书斋。
沈括是这一辈的大师兄,可他们在路上逢到的学生却是极少有人停下来招呼两句。
按照沈括自己所说,做自家书院的大师兄其实并没有别的书院那般风光,稍有不合,这些师弟们停下来和自己“讨教”半日也是有的。
朝清秋在一旁理解的点了点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司马剑,自家书院也比四方书院强不了多少,师没师德,学生也是不像个学生的样子。
走了一圈,朝清秋发现书院之中的学生都是一些男子,“沈兄,我见书院之中的学生都是些男子,莫非四方书院收徒还有限制不成?”
现今天下风气相比当年大周之时已经开明了不少,大周之时重男子而轻女子,妇道人家只可在家中描红刺绣,平日里便是出趟门都要先征得娘家的同意。出门之时要以青纱覆面,将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自大周覆灭以后,礼崩乐坏,曾有一段数十年的天下大乱。国无主,人相食。不论是庙堂的满朝朱紫还是寻常的市井人家,整日里都为了每日的一口吃食奔波,自然也就顾不得所谓的男尊女卑,世间礼法。
自那之后,女子走出深闺之中。
有女子替父从军,百战余生。
有女子替夫守城,志怀刚烈。
有女子慷慨赴死,未嫌水冷。
始知红颜亦有豪杰气,须眉不曾弱男儿。
四方书院历来推崇古礼,朝清秋猜测书院之中只是男子也许是受大周之时的古礼影响。若真是如此,那他可就要言语几句了。
一个书院之中若是没有一个娇俏可爱的师妹,那书院这些学生的求学之路上岂不是要暗淡几分?
沈括却是面露尴尬之色,他轻轻咳了几声,压低声音,“朝兄想差了,书院之中没有女子倒不是推崇古礼所致。毕竟而今已经不是当年了,咱们对女子也是尊重的很,在整个东都之中,只怕朝兄找不到一个比怎么四方书院更加尊重女子的书院了。”
朝清秋满脸困惑,四方书院虽在朝堂之上差些,可也是东都有名的书院,若是如沈括所言,东都城中的女子应当趋之若鹜才是,不该如此门庭冷落,“那是何故?”
沈括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还不是我家方院长,许是年轻时是受过情伤,整日里念叨着世间女色,最误读书。带坏了不少书院里的学生,平日里咱们书院的学生行走在外,不是没有慧眼识英的姑娘,可那些家伙们许是受了院长的影响太深,总要装出一副世间女子是老虎的样子,对心怀爱慕的女子也是不假辞色。就像那传闻之中的柳下惠,君子是君子,可就是无趣了些。”
“久而久之,书院之中的女子自然就少了,那些学生在书院中整日里对着些男儿,手中又是每日里读着圣贤书,便是有了心仪的女子,虽有万千言语,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
沈括叹了口气,“我有个好友,有个心仪的女子,本来两人诗书唱和,聊的极为不错,可有一日那个姑娘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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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那几日有些难受,我那个好友只是提了一句多喝些热水,便再也没有收到那位姑娘的回信了,最为可怕的是,直到如今,我那个好友都不知他错在了哪里。”
朝清秋目瞪口呆,我有个好友这种说法早在燕都之时他就已经不再用了。
他望了沈括半响,无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时无声胜有声。
“咳,小括你说的不错,只是你说方院长受过情伤那里多少有些不对,还有世间女儿家的心思千变万化,你家院长我活到而今这般年岁都还是琢磨不透,你等急切不得,说不得到了我这般年纪就一朝顿悟了。”
原来方儒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沈括面上满是汗水,只是口中犹然强辩,“院长,那是我的一个好友。”
方儒也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带悲悯,“我知道,虽然我平日里教导你们诚实极为重要,可谁还没年轻过不是。”
方儒又叹了口气,“平日里这些真心话你们要多和我说说才是,不然我哪里知道你们遇上了这般麻烦,世间之事,唯有一个情字最无道理,你家院长虽然读遍古书,可依然不曾有答案。”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次若是你们在书院大比之中能得到一个不错的成绩,那先生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不要,也要去给咱们书院招来几个女学生。”
沈括听完方儒这句言语,身上气势陡然一变,原本随和无争的儒雅气态一下子变的宛如出鞘的利剑,锋利无双,似乎不管是谁站在他身前,都拦不住他为书院争光。
方儒老怀大慰,“去把这个消息和师弟们说一声,别让他们整日里浑浑噩噩的。”
沈括应声而去,健步如飞。
朝清秋暗叹一声,“方院长是个高手。”
方儒看着朝清秋微微一笑,“怎么样,是不是怕了?我可不是针对你们有间书院。”
朝清秋扯了扯嘴角,方儒这句话难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若是他不说,自己还未必会如此想,四方书院的读书人,果然实诚的很。
“跟我来,带你看看我的书斋。”
朝清秋随着方儒左转右转,最后来到了一个小屋之前,与书院之中那些四四方方的书斋并无不同。
进得屋来,入目皆是书架,架上竹简成堆。虽然极多,却是毫不凌乱。正中间的匾额上只有二字自铭“陋室”。
方儒笑道:“我这书斋如何?”
朝清秋实话实说,“像个读书人的书斋,比我家先生的书斋强了不少。”
比起自家先生那个满是酒水的书斋好了不止千百倍。
方儒点了点头,对朝清秋的回答十分满意,只要能比过有间书院那两个家伙,不论真话与否都能让他开心不少。
他指了指满室书卷,“我这一生读的书也不算少了,小子,你可知我读遍这浩如烟海的书籍,从中读出了些什么道理?”
朝清秋摇了摇头,严格来说他并不是一个正统的读书人。在燕都之时他读的更多的是那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伤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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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怨自艾,即便文辞天纵,也不过是个文人而已,始终称不上读书人。
方儒笑了笑,他抬起右手在空中随意作画,宛如持笔在手,笔落画成。
他手指指点之处,先是出现了一人,然后是百人,千人,万人。
有牧童吹笛赶牛去,背影对残阳。有商贩以手掩口大声叫卖,目中露精光。有落魄书生提笔作书,千言万语言不尽。有风尘女子手中红帕翻飞,未曾遇到有情郎。有将军战杀场,斜阳草树,兵戈散尽。有帝王居朝堂,面南背北,虎视四方。
众生相,千百相。
接着画卷不断扩大,如自近拉远。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塞北风沙,卷尽瀚海风光。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雕出北辽雪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吴声软语,唯江南。四海残阳,百战破败犹傲骨,独有中原。
社稷图,山河壮。
方儒笑道:“如何?我这幅社稷图可还看得?”
苍生为子,天下作画。
朝清秋看着那副社稷图,心中也是激荡不休,读书人本该如此。
“院长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方儒道:“苍生在胸,心怀悲悯。山河壮丽,壮我情怀。读书人本该如此才是,只是世间风光终究太多,有些人走着走着,便再也找不到路了。”
朝清秋忽然想起一事,方院长如此人物,不该对自家先生和师叔怀恨十几年才是,毕竟自家先生他们虽然是有些不太正经的读书人,可也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问道:“院长,不知我家先生和师叔和你可是有什么误会?”
方儒看了他一眼,面色古怪,“误会,不曾有。”
朝清秋一脸困惑,“可是我听沈兄说院长与我家先生有仇。”
方儒笑了笑,“不是误会,若是情仇也算仇的话,那倒确实算的上是不小的仇怨。”
“当年他们都以为我是因为辩不过你先生,后来又被你师叔打了一顿,才和你们有间书院结了仇。其实并非如此,我又何尝是一个如此肚量狭窄之人。”
“世间诸事,皆有根芽。当年我不过是路过一次红袖招,遇到了一个姑娘。”
朝清秋咽了咽口水,“谢姨?”
方儒随意挥手,那副山河画卷骤然一变,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容跃然而出。
千娇百媚,那时年少。
心中思念千百遍,无须落笔,画卷自成。
“谢姨可知院长的心意?”
方儒一笑,“原来应是不知的,这些年应当知道了。”
“我从来不恨谢姑娘不曾喜欢我,我只是怨那陈无意不该让谢姑娘等了这许多年。想来我最恨的还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再次挥手,画卷散去。
这个曾经三进三出朝堂的高大读书人双手拢袖,面带笑意。
“苍生社稷我不曾忘记,喜欢的姑娘仍在我心间,如此不好吗?如此最好才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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