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东出,山间云雾散去,露出天上飘散不去的流云与天际间一抹微白。
林间树叶与地上花草随着偶尔吹过的春风起舞。尚未散去的露珠飘荡在山间,掀起一阵阵春雨。
朝清秋走在林间,他双手拢在袖中,任凭露珠打湿衣衫。
他也会偶尔弯腰捡起地上一朵朵被露珠打落在在地的野花。
别在鬓间。
头上戴花君莫笑,人生何处似尊前。
眼中所见欢喜事,此中却怀悲戚心。
何似在尊前。
若是让旁人见了他而今的相貌,定然要嘲笑不止。
北人自来都是女子戴花。男子戴花,天然便少了些英气,多了些脂粉气。北人豪烈,自来多慷慨悲歌之士,可死于疆场,死于山野,死于路边淤泥中,独独不愿死在榻上。头上戴花,反倒是要比取他们的性命更难一些。更何况北方男子多虎背熊腰,头上戴花,自然是看不得。
只是朝清秋本就身形消瘦,远远看去便是一副书生样貌,而今戴花而行,反倒是另有一番气态。
世上常有簪花郎。
方才他在离山书院之中与沈知远说的轻松,可天下事,从来都是知易行难。
画地为牢,举步维艰。
他抬起一手,一拳挥出,罡气带起四面风声,吹落落花无数。
这些日子他的修为依旧是卡在三品武夫,不曾寸进,只是出拳之时却是又比往日里快了几分。
沈知远说修入世剑便要以红尘砺剑,修行练拳又何尝不是如此?
秦无意传给他的剑意自然极好,可这些日子却也是没什么长进。秦无意的剑意太过洒脱,洒脱到让他有些羡慕。
身前三尺剑,一剑天下事。
欲悟此剑,当有此心境。
只是他是朝清秋,尚有天下在心间。
……………
白马载经,悬空说法。
修佛之人,若是千辛万苦去往西南悬空寺,多半要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可若是来这白马寺,定然不会失望。
当年修建白马寺之时佛门也是下了大手笔,佛寺恢宏,山高月小。每在日出之时,山间云雾升腾,恍若仙境。山后有一座依山石而刻的巨大佛像,垂目低眉,俯瞰人间。
朝清秋站在寺前的青石台阶上,初春微风里还带着些自山下飘来的泥土气。
今日闲来无事,最宜走亲访友。
他的朋友本就不多,既然见过了沈知远,自然要来看看释空。
他抬步朝佛寺中走去,不时有虔诚佛徒自他身边匆匆而过,嘴里低声呢喃,念念有词。有女子求一个好姻缘,有商人求升官发财,有父母为自家儿女求一个平平安安。
一条青石路,也见人间百态。
朝清秋走在路上,望着山后那座大佛。当年他母后也算是虔诚的信佛之人,可结局如何?
心心念念,不见如来。
他向来以为,天下宗教哪怕教义千变万化,说到底,也不过是导人向善四字而已。
青石路不长,他且走且停,来到寺前时,几个小和尚正拿着扫帚在寺前扫地。
他凑到一个小和尚身前,“小师父,释空可在?”
那个小和尚双眼半眯,正在神游天外,此时听了朝清秋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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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打了个冷战,“在,在的。”
“释空师叔在后山,今日寺里有一场说法大会,自江南那边也来了不少僧人。”
朝清秋还不曾细问,小和尚已经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一干二净。
他笑着点了点头,“多谢。”
佛寺后山上,此时正热闹的紧。
白马寺本就是世间有数的大寺,寺中僧人众多,加上这几日又从江南那边来了些僧人,所以此刻原本极大的后山上竟然也是显的有些人满为患。
几个僧人站在一处临时搭起的佛坛上,各自论法。
朝清秋站在角落里抬眼望去,几百个光头围拢在一起,倒是映射出一片日光。
还好他尽力忍了忍,险些笑出声来,僧人虽不好喊打喊杀,可白马寺这样的大寺里定然少不了武僧。
释空还是一身朴素僧衣,站在离他不远处的角落里,此时小和尚正双目放空,不知在想着何事。
朝清秋挤到他身前,“释空,饿了没有?”
小和尚回过神来,兴奋的叫了一声,接着他又连忙压低了声音,“朝大哥,你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来看看你。今日这白马寺里看来有些热闹啊。”
释空点了点头,“不久之后就是佛门和道门的金鼎论道,今日就是要选出参加论道的人选。”
朝清秋点了点头,金鼎论道他自然听说过,对佛门来说也是大事。
佛道之争自来不曾平息。当年佛门虽然曾在楚国占据中原之时稳稳压了道门一头,可后来楚国败退江南,这些年来道长佛消,双方反倒是不相伯仲。
宗门自来讲传承,佛道两门也是如此。金鼎论道看似不过是场吵架,其实也是双方年轻一代的暗中角逐,能参加金鼎之论道之人无一不是佛道翘楚,或者说的直白些,若无意外,论道之中表现优异者便是以后的佛道领路人。
“释空,我记得你说过,你们悬空寺这一辈的人并不多,年岁合适的应该只有你一人,以你们悬空寺的地位也不能稳稳的拿下一个名额?”朝清秋忽然道。
世上从来有些规矩,不该如此,却是如此。
释空摇了摇头,“本来他们想要给我一个,被我拒绝了。”
朝清秋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你不想去参加金鼎论道了?”
释空虽然和他见过的大多僧人不同,可北来路上提起金鼎论道时也是满眼憧憬。
“自然想去,只是我要凭着自己争下来这个名额。”
朝清秋看着他坚定的侧脸,摇了摇头。
释空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最为纯粹的僧人,一心向佛。可超脱世俗,难免失于天真。
人心皆有私欲,爱憎恨离别苦,世人难免,佛门之人就能免了不成?谁都想往上爬。
他拍了拍释空的肩膀,“少年郎,你还是年轻了些。”
释空一头雾水。
朝清秋也不给他解释,人生路上,有些事别人可以提点一二,可有些事终归要自己栽过跟头才能幡然醒悟。
世事为何如此?原来世事本就如此。
释空忽然想起一事,抬手指向不远处几人,“对了朝大哥,他们也来了。”
朝清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为首之人面貌清秀,一身猩红僧袍,眉心一点朱砂。
迦南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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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身侧则是跟着楼难寺住持等人,都是老熟人了。
朝清秋揉了揉手腕,不知而今自己对上那个楼难寺住持有几分胜算。
他这个人自来小心眼的很,当日镇江边上的事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也是为了争金鼎论道的名额而来?”
“金鼎论道的名额自来都不是定数,能者居之,咱们佛门向来开明的很。”
朝清秋猛然回头,回答之人不是释空,而是一个一身红色袈裟的富态老僧。
“师叔。”释空行了个佛礼。
“朝大哥,这是白马寺的住持,戒严师叔。”
朝清秋连忙行礼。
戒严摆了摆手,“施主不必多礼,出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朝清秋正要和戒严客套几句,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迦南佛子起身走向其中一个佛坛。
这个自江南而来的佛子抖了抖僧袍,红袍白面,倒是带着几分出尘气。
他眯眼笑道:“小僧曾在镇江逐佛,想来各位师兄都知道。可小僧为何如此,诸位可知?”
朝清秋笑了笑,上前一步,朗声道:“听说是佛子你被道门道子一剑挑落,想要找回些面子。”
迦南佛子看着突然出现的朝清秋,他双目一冷,没想到这人阴魂不散,会在这个重要时刻出现在此地。
只是他很快恢复过来,脸上又带上了处变不惊的笑意,“自然不是,我佛慈悲,我个人胜败只是小事,何况小僧修的是佛法,武艺修行本就不是小僧所长。”
“小僧今日其实只想说一事而已,佛道不两立,咱们还是要早做打算。”
佛坛之下,僧人们喧闹不已。
佛道不睦,世人皆知,可还从来没人敢将这话说的如此直白,何况出言的还是江南之地的佛子。
迦南佛子笑道:“我的意思便是江南佛门的意思。佛兴道衰,正当其时也。”
朝清秋扫了眼这些僧人的神色,心中了然。天下宗教无不依托在家国之上,佛门也是如此。自当年的大周衰败之后,佛门历来依附楚国,而秦人虽无明显倾向,可到底还是更靠近道门一些。而今秦国势大,隐隐有了统一天下的声势,若是佛门再不有所动作,只怕到时候就会被道门牢牢压在身下。
离家出世,到底也还是脱不了凡尘俗世。
那个迦南佛子显然是想以此开路,倒是打了一副好算计。
忽然有人道,“那佛子以为咱们该如何应对。”
他扫了一眼,楼南寺住持。
迦南佛子轻声道;“说来倒简单,自然是广建佛门寺庙,招纳信徒,增我佛寺烟火。使我佛门教义传入百姓心间,要他们信我佛门,知修今世德,累来生福报。”
“到时我佛门遍布天下,便是道门再有心思,又能如何?”
朝清秋略一沉吟,自然明白了迦南佛子的意思。而今秦未一统天下,若是趁此时广开庙宇,收纳信徒,到时不论是而今哪国统一了天下,即便看不惯佛门,势必都要捏着鼻子认下来。
“小僧以为师兄之言有误。”
朝清秋闻言揉了揉额头,当日在镇江的楼南寺里也是如此。
释空走上另一处佛坛,身后是那尊石佛。
素衣,石胎。
两佛一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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