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宋府。
宋慕走入家门之中,此时的宋公子满脸阴沉,全然没了在曲星池旁的和善笑意。
府中的丫鬟仆役连忙躲避开去,如避蛇蝎。
在府中稍稍有了些年头的下人都知道,在外素有贤德之名的宋公子在心情不佳时最是喜欢虐杀奴仆,毫无道理可讲。
宋慕对这些人也不再意,他径直走向书房。
“我爹在不在?”他朝着一个正在庭院里打扫的仆人问道。
那个仆人见是自家公子,握着扫把的手不自禁的抖了抖,“公,公子,老爷说是去城里拜访故友。”
宋慕嗤笑一声,丝毫不顾及所谓的为尊者讳,“故友?八成是去了不知被他藏在何处的外宅。”
仆人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宋慕直接走向书房,推门而入。
府中只有极少数还活着的老人才知道,而今隐隐在岳麓书院成为领袖,在年轻一代之中声望仅在那东都双壁之后的宋家公子,其实既非宋家的长子,也非宋家的嫡子。
宋家这一代的家主宋远,是东都城里出了名的好财物,好美色。
尤好美色。
当初一朝兴起,扑倒了府中一个貌美的婢女,一夜欢愉。
对宋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讲,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时宋远已经娶亲,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几个月大的儿子,便随便给了那个女子一些银两,将她赶出了府中。
婢女自小在宋府长大,在外无依无靠,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偏那一晚,她还怀上了身孕。
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身孕,多亏有好心人出手相助,才没有让母子二人横尸街头。
妇人当时也想的明白,不论怎么说,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宋家的骨血,宋家是东都城里的高门大户,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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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宋家,总比跟着自己这个有今日没明日的娘亲要好上不少。
于是在宋慕出生之后,妇人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回到宋府,想要为这个孩子谋一个身份,不想连宋远的面都不曾见到便被赶出门来。
瓢泼大雨里,妇人跪了一夜。
而宋家的主母,便搬着椅子,坐在门前,看了一夜。
最终,妇人只得带着孩子在这东都城里艰难过活。
寡母幼子,又是一个无依无靠的漂亮妇道人家,那些年里他们母子受到的苦难可想而知。
所以在那穷街陋巷里长起来的宋慕从来都不是良善之人,想要压下那些恶人,便要比那些恶人更恶才行。
还是少年的宋慕早早的就被那些街头的泼皮无赖汉们叫做疯狗。
哪怕打不过,也要咬下对方一口肉来。
许是苍天有眼,许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宋家的长子染上了寒疾,一病不起,最终死在了病榻上。
而宋家除了这个长子,再无其他子嗣。
宋家人这才想起还有个流浪在外的“野种”,宋远甚至顾不得走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最后一程,便连夜带着家中的仆役走遍了东都城,最后在一处宋家主本该一辈子都注定不会踏足的陋巷里,找到了他们母子。
那时宋远看着那个正是大好年华,却已然鬓角有了白发的妇道人家,破天荒的有些伤感。
所以他不止带回了那个流落在外的宋家公子,还带回了一个宋夫人。
许是那个妇人天生便没有这般好命,搬进宋家几个月后,本来极为康健的妇人便染上了重病,药石无医,最后只是躺在榻上,抓着跪坐在身前的那个少年的手臂。
泣而无声。
妇人的葬礼上,那个跪坐在地上的少年自始至终都是极为平淡,只是不时扫过那个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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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母的目光,阴冷至极。
所以后来宋慕才会和周免这个身份家世差了许多的家伙在一个私塾里读书,因为他宋慕公子也不是宋家土生土长的家生子,需要在外面“藏”些日子。
也是自那之后,昔年陋巷里的疯狗,变成了而今的富贵公子。
他早就想的明白,在底层摸爬滚打,靠的是豁出命去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狠辣。而在高处,靠的是心机,是杀人不见血的阴狠手段。是站住让人明知是你,却又偏偏让人奈何你不得的道理。
他站在书房门口忽然笑了笑,不再多想。这么多年,好多事记不清了,就像当年那个宋家主母似乎是肠穿肚烂而死,死状极为凄惨?那时他好像还搬着张凳子坐在门口看热闹来着。那可是他这一生里少有的真正开心时刻。
他走入宋远的书房,书房中央挂着一张女子的画像。少女面容,眉目温柔。
有人在他身后开口道:“回来了?”
宋慕笑了一声,不曾转头回看那人,“老爹你还真是费尽心思,可娘亲的相貌在我眼中从来不是如此。时至今日,我只记得当年她在破旧巷弄里的孤苦无依,在那个病榻前的欲言又止。”
宋远靠在门上,沉默片刻,“我确实辜你们母子良多。”
宋慕终于转过头来,眼眶有些微红,“所以我当日设计毒死那个妇人时你不曾多言?”
宋远轻声道:“不错。”
“可在我心中,该死的不止她一人。”
宋远点了点头,“我知道。”
两人再无言语。
这么多年,父子二人其实极少言语,今日已然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死在病榻上的妇人其实已然是横在父子二人心中的一个死结。
而死结,唯有以死结。
两人皆知,故而无言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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