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进入到别人的梦里?我倒是听说过死人托梦的,活人装死人托梦倒是头一回听到。
镇子离我们村的距离不远,但是我们却并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在上弧月的带领下绕了个大弯,在镇子南边的一处旷野中间停了下来。
“在这儿就可以了。”
上弧月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两盏阴刻着古朴花纹的铜灯,然后又将两张黄符贴在莲花造型的灯座上,手指在灯芯上轻轻一捻,两盏灯就开始发出幽幽的青光。
“小月,等我们的灵魂从躯体离开后,你就在这儿守着这两盏灯,千万别让它们熄灭了。”又拿出一张符来递给小狐狸,“如果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把这张符烧掉,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小狐狸点点头:“知道了。”
“把你的佛珠摘下来。”上弧月对我说,“有这串佛珠在,你的魂会被护在里面出不来。”
我顺从地摘下佛珠,上弧月拍拍我的脑袋:“那我们走吧。”
当时被她这么拍了一下,我顿时觉得全身挺轻盈,就好像是刚做了一场按摩一样。但当我看到上弧月的灵魂和躯体分离的一刹那,立刻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转头一看,另一个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我心想难怪老和尚和黄三太奶他们都说我天生是和鬼打交道的料,魂被这么轻轻松松地给拍了出来,也忒经不起折腾了。
上弧月拽着我的手,一下子拔地三尺悬浮到半空中,随后就开始朝前飘。虽说魂曾经被折腾出来好几次了,但直到这次我才算是真正体验了一把做鬼的感觉,还真挺过瘾。
“我们不是去镇上么?”我问她。
上弧月道:“是去镇上,但是我们现在走的是人走的路,想要进他们的梦就得绕几个圈儿,绕到鬼走的路上去。”
跟着上弧月飘了一段时间,中途左拐右拐了好一阵,天空中不知怎么地渐渐飘起了薄雾,人也变得多起来,有的在地上走,有的在天上飘,互不干扰。偶尔迎头装上,也像是穿墙术一样直接穿过去。
让我心里感到不安的是,在路上还不时地会看到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有个怪人的个头足有三米多,松散的长头发披散在脑袋四周,好像一棵垂柳。这家伙大部分时间站在一个十字路口静止不动,可每见到独自经过的小孩儿就伸出干巴巴的手臂,把小孩抓起来塞进旁边的布袋子里,只是不抓有大人带着的孩子;
有个全身软绵绵、只能勉强看出四肢形状的女人,像海星一样用肌肉一下下地向前挪动,如同不停地在给别人磕头;
还有一些直径半米左右的肉团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莫名其妙。
“我们到了。”上弧月低声说,指指前面的红色木门,“从这儿进去,我们就能进入到他们的梦里。”
可我抬头一看,分明看见门前两个全身黑乎乎的东西蹲在地上,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地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一张嘴,露出两口尖利的白牙。
“这两个是看门鬼。不用怕,他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我当时可吓坏了,看这两个家伙的模样,把北非的黑人放进油锅里炸上个三天三夜也变不了这么黑,更何况那口尖牙让狮子老虎都逊色好几分,我哪儿能相信他们不会怎么样呢?
但是上弧月却根本无视我的苦苦挣扎,使劲儿拽着我朝里拖去。两只看门鬼匍匐在地上做出伺机攻击的动作,然而这种剑拔弩张的架势却被上弧月的一个微小动作瓦解了。
上弧月朝他们抛了个媚眼。
说真的,打死我都想不到这竟然能成为堂而皇之进入到人家院子里的办法。一个媚眼搞定两个恶鬼,简直要比几十年后所谓的“刷脸”还要高级。
飘到了人家的屋子前面,上弧月对我道:“等进了屋子之后,我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不要害怕。”
随后上弧月带着我穿过进入堂屋的门,果然刚一进去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像是被一块黑布遮住了一样。
但是当上弧月拉着我在里面七转八转了一阵之后,眼前兀地出现了一道亮光,我们已经身处在一片浓雾中了。
“这就是梦境?”我望着四周白茫茫的景象道。
上弧月点点头,手轻轻一挥动,山、水、房子、人接连出现,原本如同白色纸盒子的空间立刻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简直是在进行一场艺术创造。
“咦,这不是我们村么?”看着眼前陡然变化的景象,我惊讶地说道。甚至我还在眼前这条路上看到了奶奶的身影,只不过奶奶却像是根本不认识我一样,看也没看我就走了。
“别被这些假象迷惑了。”上弧月在我的脑袋上摸了摸,“都是梦幻泡影,假的。他们只不过是我用来当作背景的道具。”
上弧月这样说着,手又在我们身前挥动了一下,我们两个人的衣服立刻就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分明就是文宇老两口死去的时候穿的那两件。
“我们的模样不用改改么?”我问她。
“不用。人在梦里会和记忆中的场景产生错乱,就算做梦的人看到的我们是另外一个样子,他也根本不会意识到我们其实是另外两个人。”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眼前兀地变成了文宇家的堂屋,但是这堂屋的情形着实有些怪:房子竟然是从中间断裂开的,前面是堂屋,后面竟然变成了山顶,甚至还能见到云海怒涛,诡异之至。
“没办法,人做梦的场景就是这样的,随时都有可能变化,醒着的人完全搞不懂梦中的场景为什么会乱糟糟的。”
两把椅子在我们身后凭空出现,上弧月和我摆出老两口临死前的姿势,面露青光,直愣愣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门外,一个个场景碎片不断出现我们的面前,上弧月解释说,那人在上一个梦境中的场景已经破碎了,马上就会进入到这个梦境中。
话还没说完,一个落魄的中年女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中年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婴儿,我敢说看到那景象后好几天我都不敢从村里王屠夫家的门口经过,因为那模样实在太血腥了。
“文宇?”
中年女人本来是一副披头散发神情沮丧的模样,见到我的一刹那竟然整个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双眼通红地扑了过来。
我当时都吓傻了,心想还没怎么着呢就要被这女人给抓个满脸花?但也不知道是上弧月使了什么招数,还是梦境本来就是奇奇怪怪的,那疯女人距离我有一两米的位置就再也没办法近前了,尝试几次无果后,开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文宇你这个王八蛋,你当初不是和我说如果我给你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就把自己的家产分给我一半吗?”女人边哭边说道,“你家里这个老不死的老妖精吓唬你两句,你竟然找人把我刚出生的儿子偷走,从四楼扔下去活生生地摔死了,你还是人吗?今天我让你们两个偿命!”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坐在我旁边的上弧月突然开口问道。
“杀你们?”女人发出阴森的笑声,“如果我能得到一个机会,我恨不得把你们亲手从四楼推下去,让你们也感受一下我儿子当时有多害怕……”
上弧月又问她:“是谁教你用五鬼摄魂害人的?”
女人没有回答,依然在重复之前那些话。手中胎儿的血在地上流成一条小河,触目惊心。
“是谁教你五鬼摄魂把我们害死的?”上弧月又鬼气森森地逼问了一句。
眼前的景象突然像是被一股力量撕扯着,开始出现大范围的扭曲。女人径直朝身后的悬崖方向走去,然后一纵身从悬崖上跃下。
梦中所有的场景瞬间像是水滴一样破碎了。我眼前一花,眼前又变得一片漆黑。上弧月拉着我的手走了一阵,我们又回到了院子里。
“她的梦醒了。”上弧月道,“从刚才的表现上看,凶手应该不是她,否则面对两个被她杀死的人一定不会这么淡定。”
我却还处于刚刚看到滴血胎儿的震惊中,此时如梦方醒,结结巴巴地问上弧月:“刚才那女人的意思,是说文宇让人把自己的儿子摔死了?”
“嗯,为了少一个人分家产。”
“那女人自己生的孩子都死了,难道不能跟警察叔叔说么?”
上弧月摸了摸我的脑袋:“文家的人之所以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不受惩罚,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做什么都滴水不漏。像刚才这个女人,就算她说自己的孩子是被文家指使人害死的,可又能有什么证据呢?即便出了事儿,上面有人保,下面有人帮忙顶缸,还是不会受到惩罚。”
当时的我对上弧月的话隐约懂了一部分,又想起老袁头跟我说的那些东西,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这老两口之所以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十有八九不应该怪别人,而是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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