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文家来说,每年最重要的活动之一就是祭拜列祖列宗,日子一般都选在元宵、清明、中元三个节日,如果有什么大喜事也会额外进行一次。
每次祭祖,为了能最大限度地吸引眼球,文家都会花费很大气力,这次又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戏班,要在祠堂前面唱上个三天。
后来听人说,文家后生们对这次祭拜存在挺大的争议,主要就是因为上次在文家桥那里看到的事情触动了他们的敏感神经。虽说文家后辈们做了什么缺德事他们自己都心知肚明,但要当众祭拜这样一个人尽皆知的猪狗不如的祖宗,还真是一件挺让人尴尬的事。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最终没有敌得过老一辈人的坚持,祭拜仍然照常进行。
看着文家的人群乱哄哄地走远后,我跑到树林里面。上弧月像往常一样出去了,小狐狸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凳上,听到声音后就看向我这边,也不说话。
“你平时都不出去玩儿?”我问她。
“我姐让我在这里等着你。”小狐狸扒拉着眼前几块石头,随后变戏法似地从身下拿出纸和笔,“教我aoe吧。”
我虽然知道狐狸聪明,但是这次却真把我给吓着了。我辛辛苦苦学了一个月的拼音,在她这里就像风卷残云一般,用了一个傍晚的时间全都学会了不说,竟然还把我作业都给写完了——真不是我让她给我写的。
上弧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看她的样子似乎心情不错,周身的光彩都比平时夺目许多。
“姐,你把陷阱都布置好了?”小狐狸问。
上弧月点头,摸摸她的脑袋微笑道:“明天就可以大吃一顿了。”
“有吃的?”我很善于抓住重点。
“这些东西不是给你吃的,要不然副作用可比之前的凉果要厉害。”
上弧月的笑容显得很是神秘,却不肯说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让我第二天晚上跟着她们去文家祠堂附近看热闹。
“晚上?”我不禁有些纳闷,脱口而出道,“晚上的戏是给死人看的,咱们去凑什么热闹?”
中元节的大戏有规矩,连唱三天日夜不歇。太阳没落山之前,祠堂周围热闹得很,甚至连周遭几个村子的人都跑到这里来听戏。
但是一旦到了傍晚,戏班子就开始赶人了。等到把场地清出来,戏台两角会挂上两盏白灯笼,台下设几个长方形条案,点上白蜡烛,再摆上些猪头和瓜果之类的供品。
从这时候开始,唱的戏就是给死人看的了。
中元节鬼门关打开三天,这三天的晚上百鬼夜行,所以很少会有人出门。我这样容易招惹邪祟的体质尤其应该注意,所以奶奶早在几天前就叮嘱了我许多东西,包括“晚上不要在外面撒尿”“有人喊千万别答应”等等。
但是对我的疑问,上弧月却显得全然不在意,语出惊人道:“其实我想让你看的热闹,就是百鬼夜行。”
我听她说得这么轻松,还就真的起了好奇心。其实我最好奇的还是百鬼夜行和她们大吃一顿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们是想和鬼摆在戏台下的供品?
第二天傍晚,放学的铃声一响,我就如同兔子一样从教室里面飞跑出去,路过月季花坛的时候碰到老袁头,随便打了一声招呼就想过去,却没想到这老头却喊住我:“诶,娃,过来,跟我来盘象棋。”
“没空!”
我想跑,却没想到这老头拿起花坛里的水管就朝我前面喷:“你这娃子不讲究,上次我救了你一次,现在找你下盘棋都不肯?来来来,这棋瘾来了挡不住啊。一盘,就一盘好不好?”
看这老头低声下气的样子,我还真不好意思拒绝他了,想想一盘象棋也用不了多少功夫,于是就坐到花坛的一侧,把他早已经准备好的棋盘摆好杀了起来。
虽然那会儿我已经和爷爷学过一年的象棋,而且脑子还算不错,但和老袁头这种棋盘上的老江湖比起来终究差了许多。不到十分钟,这老头略施小计,就用一个车做诱饵将死了我的老帅。
“这盘不算!”我当时就急了,心想眼看着他就要掉进我做好的局里面,怎么就突然反败为胜了呢,“再来一局。”
老袁头笑眯眯地不说话,一边吧嗒吧嗒抽着烟一边摆弄好棋子,竟然还很臭屁地让了我一个马。一通厮杀后,眼看又一次胜利在望,情况再次急转直下,老将被硬生生地憋死在原地。
“一心顾着自己那边,迷失在自己做的局里面,敌人就有机会乘虚而入。”老袁头不慌不忙道,“想把象棋学好,门道可是多着呐!”说完就上厕所放水去了。
我可不管他说什么,把棋盘重新摆好,等他又坐回来的时候愤愤道:“我就不信今天一直输。”
第三盘被抽车杀,我觉得心情烦躁无比,立刻又摆好第四盘,小狐狸上弦月却突然从门口探进头来。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可是答应和她们要去看百鬼夜行的。但是想到今天一个晚上都没有赢一盘棋,于是朝她摆摆手:“你先等我一会儿,这盘棋我一定要赢他!”
却没想到上弦月朝左右看看,一脸茫然的表情:“你在和谁下棋?”
我心说这小狐狸啥眼神,老袁头不就在我身前么。谁知道等我抬头一看,却发现眼前空空如也,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妈呀!”
我一下跳出一米来远,知道自己刚刚又撞上什么不正常的东西了。仔细想想,老袁头好像在第二局上完厕所之后就说回家去了,但是当时我并没有在意。
还没真正看到百鬼夜行,竟然就先遇上了一个来得早的,而且和人家下了半天的棋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没注意,我还真是迷在自己的局里面了。
小狐狸看我满脸惊恐的样子,觉得莫名其妙:“我们走吧,外面可热闹了。”
这会儿已经接近晚上七点。因为早已经提前和爷爷奶奶打了招呼说要帮同学去补习功课,所以到了这个钟点也没人找我。
小狐狸说得没错,外面确实很热闹。
时间其实还不算太晚,也就太阳刚落山,西边的天空中隐约还能看到一抹淡红色的天光。但是对鬼来说,一年之中从地下回到人间也就这么两三次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所以这会儿就已经有许多按捺不住的跑出来了。
小狐狸把两片树叶递给我:“我姐说怕你分不清楚谁是鬼谁是人,让你用这两片叶子擦擦眼睛。身上燃着三道红火的是人,头顶一道青蓝火的是鬼。如果有鬼喊你的名字,一定不要答应。”
我把两片叶子拿起来在眼睛上擦了擦,果然一道道火光在我的眼前亮起来。在这之前我虽然能看到鬼,但是想要把它们和人区分开要全凭感觉,现在眼前则是一目了然。
除了一个在家门口捡拾木柴的人身上燃着三把火光外,其余密密麻麻的全都只有头顶一道绿火,或站在地上和人无异,或鬼气森森地飘在空中。
“姐姐把我的天眼打开了,现在我也能看见他们。”小狐狸低声道,“我们快走吧,今天姐姐还要抓许多鬼来吃呢。”
听她这么说我不由一愣:“抓鬼吃?你们昨天说的大餐,就是抓鬼吃?”
“嘘!”小狐狸吓得立刻捂住了我的嘴巴,“笨!一会儿被鬼听见了,它们先把我们给吃了。”
我们两个左顾右盼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磨磨蹭蹭地朝文家祠堂的方向走,虽然明明知道和鬼撞上并不会造成什么结果,但我们还是每次都有意识地避开了它们。
距离文家祠堂还有几条街的时候,已经能够听见戏班吹拉弹唱的声音了,眼前却突然出现一片浓雾,乍一看上去就好像是某个世界的入口一样。
紧接着,原本很清晰的乐器声变得喑哑,浓雾中传出“当当当”几声铜锣的声音,声音很大,把我和小狐狸都吓了一跳。后者尖尖的耳朵“倏”地一下钻了出来,随即又很快缩回去,所幸并没有人看见。
紧接着,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些身穿皂袍的人,等走近了我才发现他们的衣服都是黑色的纸做的。而且,看他们那煞白的脸色和两颊的红点,分明就是纸扎店里卖的那些纸人模样。
这些纸人头上同样也有绿色的火苗,只不过相比其他鬼要弱上一些,漂浮在半空中,身体在前行的同时哗啦啦作响。
两队纸人后面跟着的是一只和真马大小相当的纸马,纸马拉着一辆蓝色的纸车,脖子上套着一面锣,每走几步就会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眼看着这支奇怪的队伍就要到我们近前了,我赶忙拉着小狐狸朝旁边躲去。整个队伍一副碰到点强风就会散架的样子,晃晃悠悠地从我们身边经过。
当那辆蓝色马车经过我们身边时,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踮起脚尖朝里面看了看。
马车的窗户上有一道薄薄的纸窗帘,随着风忽闪忽闪的,却把车厢里的情形遮挡得严严实实。我手挺欠,轻轻把那张纸窗帘拨开,探头朝车厢里头张望。
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出现在纸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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