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时候后也能见到鬼?”我瞪大眼睛,对他的话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虽然许多孩子小时候都会幻想着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是等到真正变得不一样的时候,却又会发现这样的生活极其令人苦恼。
就拿我来说,平时村里人虽然嘴上管我叫“小神仙”,但实际上却大多对我摆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样。
而现在,当我知道这世界上原来还曾有人和我有过一样的苦恼,这就如同在一个满是妖怪的世界里面终于见到一个正常的人类,当然会让我感到兴奋。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中年警察扬起脸,陷入到某种久远的回忆中。
“在我六七岁的时候,那会儿我们国家正发生建国之后最大的自然灾害。当时许多人没有粮食吃,只能啃树皮吃树叶。后来连树叶都被吃光了,一些人就被活活地饿死。”
“那会儿我年龄小,本来是长身体的时候,整天吃不到多少粮食,整个人瘦得就像麻杆一样。当时我爸妈省出大部分口粮给我,但最后我还是差点儿撑不住。”
“那天傍晚,就在我家的土炕上,当时我本来是坐着的,但是突然觉得脑袋里一阵晕眩,然后就直挺挺倒了下去。就在同一时间,我分明看到许多人围在了我的床前,他们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一样。”
我听得入神:“后来呢?”
“后来我爸妈发觉我情况不对,求爷爷告奶奶地弄来了几两白面,冲成糊糊喂给我,算是把我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从那时候开始,每当我饿到身体虚弱的时候就能看到鬼,一直持续了好多年。”
说到这里,男人笑了笑:“不过长大了就再也看不见了,或许是因为生活好了之后不饿肚子了,也或许那些饿死鬼都投胎去了。”
中年男人的话音刚落,刚才给我做笔录的年轻警察就忍不住道:“我说刘队,你平时给我们说说这些事儿就算了,现在怎么还和孩子说上了,把人家给吓着咋办?”
“你以为我们这些见过鬼的人,会像你们这些五讲四美好青年一样心理脆弱得不堪一击?”被称作刘队的男人站直身体,“行了,今天就先这样吧,收工!”
听完这个中年男人的话,我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他的情况虽然和我的并不完全一样,却都有一段差点就死了的经历。他在长大之后就见不到鬼了,是不是也意味着我见鬼的能力也会在长大后消失?
想到自己将会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平时看到的都是一些普通的人,再也看不见周围那些飘飘荡荡的鬼魂,在某个角度上来说,确实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当一个神秘的世界已经向你敞开了大门,你却眼看着它又在你的眼前合拢了,周围那原本已经清晰起来的一切再次陷入到迷雾当中,这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按照文家人的想法,既然警察已经介入到这件事当中,就算和他们文家有仇怨的那家伙不会就此罢手,起码应该暂时收敛一些,给他们腾出点时间来寻找新的对策。
但是他们却没想到,这样的行为却更加激怒了那个养尸人,甚至很快招来了对文家新一轮的报复。
这天傍晚,村子里出事了。
村子东头有个大沙坑,比我家后院那个要大出好几倍。眼下雨季刚过,沙坑里面还积聚着许多水。九十年代那会儿还没多少工业的废物,所以坑里面的水还算清澈。
眼下天气已经转凉,没有孩子到这里来游泳了,于是村东头那些女人们充分利用了地利,每到傍晚就成群结队地来这里洗衣服,顺便可以聊聊家常,倒也自得其乐。
可这天傍晚,当他们又端着盆子来到坑边的时候,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背对着她们的方向,显得有些诡异。
当时一个妇女问了一句“前面的是谁”,没得到任何的回应。那人只是站在水边不动,嘴里还在叽里咕噜念叨着什么。
因为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村子里面几乎闹得人人自危。眼下一群妇女看那人有些不对劲儿,都没敢再往前走一步,赶紧就朝村里跑,把左邻右舍的小伙子招呼着,带着家伙赶了回来。
结果到了大坑旁边一看,那黑衣人早就已经没影了。
让他们真正觉得害怕的东西还在后面。
众人走到大坑旁边,朝坑底下看去,发现里面原本很清澈的水里此时泥沙翻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兴风作浪。
其实如果他们看到过当年文家桥里浮出尸体的场景,会发现和今天的情况如出一辙。只不过这次从水里浮出来的不是尸体,而是一只真正的鬼。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光秃秃的脚底板从水里冒出来,然后出现的是双腿,再然后是胳膊和上身。
竟然是那个已经死去的降头师!
这具没有脑袋的身体静静地漂浮在水里面,整个儿呈倒立的姿势,腔子里面不停地朝水里涌出鲜血,双手双脚高频率地抖动着,那模样就和六姑被哪个大仙上身的时候差不多。
围在大坑边沿的人里面,当场晕过去的就有三个,还有几个女人回到家里后手脚冰凉,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才罢休。
降头师的大半截身体出水之后,就飘飘忽忽地朝大坑的边缘上移动,整个过程中依然呈倒立的姿势。事后有人说,之所以降头师的身体会倒立着走,是因为鬼在没有了脑袋之后就失去了上下的概念,怎么待着都一样。
众人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朝家里跑去。
所有人当时都没想到,降头师的鬼魂会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将整个丁官屯逛个遍。
那会儿奶奶正在做晚饭,火烧到一半儿柴不够了,于是想去门口取一些回来。
结果还没等走出门口,就见隔壁婶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边推着我奶奶朝里面走,一边用另一只手“当”地一下把大门给锁上了。
“咋的了这是?”奶奶诧异地问她。
“可不能出去啊!”婶子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我刚从村东头过来,就听他们在那边喊,说闹鬼了闹鬼了的。当时我还傻乎乎地过去看呢,结果就见着一个双脚朝上没脑袋的鬼朝这边飘。这会儿那鬼还在外边呢,婶子你可千万不能出去啊!”
“鬼游街”这种事儿老一辈儿人倒是听说过,但是这么多人看见的还是头一次,更何况还是个没脑袋的倒立鬼。
当时奶奶也真被吓着了,一边招呼着正在下棋的爷爷和我进屋,一边将我在家里画的那些符咒都贴在了墙上,还给供奉的观音菩萨烧了三炷香。
一时间,整个村子家家闭户。自从小斌诈尸那件事之后,这是又一次引起了全村人恐慌的大事件。
但和上次不同,这回村里的青壮年们没有了聚在一起商量对策的勇气,因为眼前这降头师的鬼魂可不像小斌那样,一棍子打下去就能解决掉,贸然出去后果如何很难猜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外面的街道上就响起了隐隐的人声。大多数人都是整夜未眠,此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晚上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出所料,文家又死人了。
据说是在半夜两点的时候,文家老太爷的二儿子听到堂屋里面叮当一阵乱响,手里拿着家伙出屋一看,就发现他老爹双眼大睁,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
当时这二儿子看老爹上吊了,一边忙着把尸体抱下来,一边招呼邻居们过来帮忙。但是邻居们都假装听不见,因为毕竟那降头师的鬼魂可能还在外面呢,谁都不敢出去。
不仅他们,文家老太爷的儿子也不敢出门,所以就在家里哑着嗓子喊几句就算了,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才敢去请其他文家人帮忙。
其实文家老太爷死了这件事,说起来并不一定和降头师的鬼魂有关系。后来也有人猜测,说这老爷子眼看着文家整天这么受折磨,心理承受不住才自杀死的。
发生了降头师这件事之后,村里人看文家换成了另外一种眼光,明里暗里地会说文家是整个村子闹腾不止的根源。不管是七大姑八大姨,还是那些喜欢在傍晚端着饭跑到门口和别人聊天的庄稼汉,都喜欢把痛斥文家的话挂在嘴边。
“你们说明明是他们老文家自己造的孽,凭啥让咱一个村的人跟着担惊受怕啊?”
“妈的,文家当初仗着自己家大业大的,对咱们外姓人正眼都不瞧一眼,现在蔫了吧。我看他们都是些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
这些对话里不乏仇富和幸灾乐祸心理在,但是却毫无疑问道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文家以前在村里未免太过嚣张了一些,以至于现在败落了,竟然落得个墙倒万人推的下场。
村里除了姓文的以外,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文家是整个村的祸害。后来众人甚至不满足于在街头巷尾说说了,而是跑到我家来,非得让我爷爷这个新任村长评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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