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在九天渺渺,有如神祇俯瞰世人,无情地高于众生。
禅杖听闻琴音,竟发出不可遏制的颤动,欲要飞离空相的手,抵达空中不知名境地,融入琴音里那不可言喻的存在中。
空相叹息一声,随即有诵经声响起。
不见他唇舌张合,唯有腹部有轻微鼓动,禅音却犹如黄钟大吕勃发,“如是我闻……”
经声回荡天地之间,同时空相整个人披上一层金光,佛相具现。
金刚寺的金刚禅,竟给他修炼到真佛降世的境界。
此刻,他整个人犹如佛在世间化身一般。
可是琴音妙如流水,悠然而来,无所不至,又从空相心中响起,更不可阻绝。
除非和尚五蕴皆空,否则如何挡得住这心中琴声。
空相!空相!
他是无空而着想。
琴声却更高明,乃是道家微妙法意,不着形迹,更是无状无形。
是为道家之无相。
空相发出的禅音不可持久,很快泄落。
那琴声仿佛也随之尽。
空相没有丝毫欣喜,琴声的消尽,意味着云烟的消尽,将要显示出前路的尽头。
清风呼啸,为之洒扫;草木摇曳,为之拜服。
但见得一团白光,乘风而至。
须臾,白光散去。
一道人孑然而立,轻轻含笑着,一如七十年前。
空相口喧一声佛号,“尊驾以心为弦,琴声化入天地,徘徊有无。纵古之琴圣,亦有所不如。贫僧早知如此,也不该有此贪恋了。”
道人洒然一笑,“若不让你见得手段,你也不会死心。修道的人,哪个不心里存着唯我独尊的心思。当年你若无这份心气,我也不会找你。”
修行之路,崎岖而又坎坷。
若无坚韧不拔之心,超尘绝世之志,着实是走不到后面去的。
是以各行各业卓越者,皆有类似。
所以哪有什么真正的平等。
有人天生为王,有人落草为寇,人生际遇,不外乎如是。
只是真正的强者,从不甘于既定的命运,而势必要将其摧残。
空相的示弱是坦然面对自身的困境,却不是甘于束手就擒。真正的强者,乃是面对人生的残酷之后,依旧勇于正视,并与之一搏。
所以沈放仍旧没有放松。
空相见得道人负剑抱琴,浑身气机圆融一体,无破绽可寻。
他悠然开口,“确实如此,人的命运,总在因种下的一刻就注定了。是我之因,亦当是我之果,得罪了。”
无须多说废话,出招!
空相也不用禅杖,因为用了多半是临阵倒戈。
他平实无华地退出双掌,正是大巧若拙、大巧不工!
一股如山如岳的巍峨气势轰然爆发。
这双掌之力,正是他七十年金刚禅神功的功力汇聚,刚猛无俦!
正是心知面前道人的可怕,故而空相不存在任何侥幸和试探,直接全力出手。
面对排山倒海的金刚禅神力,道人不见喜怒,只轻轻抬脚,有不可言喻的劲力生出,与那金刚掌力空中无形碰撞。
道人不等空相再出一掌,又一抬脚,鬼魅一般出现在空相身侧。而他原来的位置,硬生生凹下去一个大坑。
原来道人举手抬足间生出的劲力直接将和尚的金刚掌力牵引泄入地底。
空相本能要躲闪。
道人并不给机会,袖子一挥,青光一闪,好似一条青蛇蹿出,雷轰电闪间,扑捉和尚的要害。
两人的动作一时间快过了常人肉眼所能扑捉的境地。
了尘运尽目力,也只能看到两人的影子不停闪现。
无形气浪翻飞,小小的山坡竟不断被削,烟尘四起。
如此威能,虽不是移山倒海,却也是超凡入圣。
啵啵啵!
气劲爆响声不绝。
空相的动作越来越慢,而他周围却有无穷无尽的气浪汹涌而来,不可停歇。
了尘看得心酸。
心知师父败局已定。
而且对方不肯冒任何风险,以兵法十则围之的道理,硬生生要耗死师父。
在气浪中心的空相更是体会到道人的厉害。
道人身法超绝,无处不在,而且每一次气浪变化,都极尽曲折,不可捉摸,他只能每一次全身心应对,没有丝毫经验可以借取。
最后和尚一声轻叹,浑身气血犹如瀑布炸响,正是施展出金刚寺的禁法来,类似魔道天魔解体一般的禁术,施展之后,无论胜负,也等于没命了。
他整个人顿时如戳破的气球,干瘪下来。
全身血肉尽数化为金刚禅的威能,一时间功力陡增数倍。
以拙破巧!
和尚劲力狂扫而出,终于寻到一个和道人正面硬撼的机会。
道人气机被锁定,无可闪避。
似乎也不打算闪避。
“我的功力还在你之上。”
剑吟如龙吟,琴声如凤鸣。
仿佛道人背后同时升出龙凤之相!
不可言喻的道力加持在身。
轰!
掌对掌!
两股绝世大力碰撞,一条深深的沟壑自两人之间出现,仿佛被削去数截的山坡又被人以巨斧硬生生开凿出一条裂缝来。
此谓之天崩地裂!
道人飘然后退数十步,足下白光徘徊,乘风蹈虚。
而和尚半截身子埋入土里。
那禅杖却不知何时飞到道人手中。
道人深深看了和尚一眼,随即消失不见,仙踪渺然。
了尘从尘土里爬出来,到了师父身边,想要刨开泥土。空相却阻止道:“不必了,大丈夫生于天地,四海为家。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
他声音平和,好似没有油尽灯枯。
可了尘一模师父脉门,就知师父生机绝灭,此刻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说得好。”有轻轻渺渺的声音响起,既尖细,又高入云端。
只见一个年轻太监的身影在烟尘里出现。
空相突然骂了一句,“好个鸟,你个没卵的东西,怎么能懂大丈夫的事。”
年轻太监不以为恼,笑着道:“大丈夫在心不在身,何况要不是我来了,他也不会留你个全尸。这人狠着呢。”
空相冷冷一笑,“他又得了禅杖,你定是要死无全尸。”
年轻太监悠悠地回了一句,“不经历生死,如何成就天人之道?和尚死到临头,仍旧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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