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寮里的气氛诡异极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认得这个迈着闲在的步伐走进茶寮的年轻人,他看起来似乎有二十多岁,然而又不像,便是以白玉蝉和悟通这样的修为,都无法看穿他。
“店家,与我上两盘点心,要大份的!”这茶寮简陋,只有三张桌子,如今百花谷与须弥山各占其一,剩下的也就自然是那年轻人的了,他大摇大摆坐下,便开口吆喝道。
“哎,来了来了!”店家做的就是那迎来送往的生意,就算已经觉察到这茶寮气氛有异,也依旧是送上笑脸来,很快的就端了两大盘肉包子给那年轻人桌上送去,又殷勤的奉上一壶热茶。
原本须弥山、百花谷众人皆在低声细语,聊着各自的闲话,不知怎么的,这人一出现之后,所有的人便都不约而同的收了嘴,不再言语,一时间,整个茶寮里除了吃饭喝茶的声音,就是老板弄锅碗瓢盆的声音了。
就在这尴尬时节,忽然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竹板的脆响,空中依稀还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竹板一打叮当响,恭喜发财体又康,今日癫佬上门讨,希望东主大大方!”
虽然众人未见其人,但闻声便知这是个叫花子。原本这世上就是个花花世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声音若出现在中原,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可若出现在这三地交界处,荒凉无寸草的大荒山,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声音过后,其主人也很快就出现了,原来是个个头不高,蓬头垢面,头发里还有几根草棒的老叫花子,大老远的就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臭味,也不知这叫花子是多久没洗澡了,众人都皱眉,尤其是百花谷的三个姑娘,除了岑若秋之外,都不由自主的捂上鼻子。
“大师姐,小师妹,快坐过来点,免得被那叫花子污了眼睛和鼻子!”这说话的,是百花谷的三师姐,叫做白灵,长得活脱脱就如玉面观音,也是一个美人儿。
话说这百花谷的弟子,十之八九都是进了山门之后,随了师父白玉蝉的姓,取名做白某某,唯独这岑若秋,不随师姓,只顾本家。却原来她的祖父乃是前朝大将岑青山,当年为了抗陈,举家与城共存亡,乃是个名垂青史的人物。
白柔是大师姐,为人侠义心肠,又十分善良,但毕竟是个女子,也是那厌恶臭恶之人,因此便往白灵身边挪了挪凳子,回头见小师妹不动,便低声招呼道:“秋儿,快过来啊!”那三师姐白灵也赶忙招呼岑若秋。
在百花谷中,岑若秋是最得众姐妹宠爱的一个,大家怜惜她年纪小,身世可怜,又喜欢她聪明伶俐,资质清奇,因此一个个都把她当个小妹妹来爱,便是那师父白玉蝉也将岑若秋当作自己女儿疼着。
岑若秋冲两个姐姐浅笑一下,知道这两个姐姐是心疼自己,她笑着说道:“不必了,他一个孤老,能把我怎的?就这样吧。”其实岑若秋心里还在盘算,若那老人家到这里来讨口吃的,她一定给他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呢。
那叫花子渐行渐近,不多时居然走到了茶寮门口。这可把店家给唬了一跳,你道是为何?原来这茶寮远在大荒山外,距离各处城镇村郭都很远,怎么会有叫花子来此处乞讨呢?因此他在这里摆摊做生意许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乞丐呢。不过无论如何,这店家也要照顾客人们的心意,他一看众人的面色,那些和尚们不动声色,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倒是几个姑娘,脸上都显出厌恶的神情来,因此他也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店家趁那叫花子还没走进门来,便一手拿了个包子,赶出去说道:“老人家,这里有两个热包子,您拿了就赶紧上路去吧!”
按理说,这店家已经是个十分仁慈的人了。自古来,这些开门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这样上门乞讨的,身上臭哄哄,弄脏了地方,吓跑了客人,因此一般来说,这些开店的一见到叫花子就要去驱赶,这店家不赶不骂,还送上两个热包子,可见其宅心仁厚。可谁知道那叫花子居然对他不理不睬,肉包子倒是拿到手里了,却连个谢字都不说,径自往茶寮里闯将进来。
“唉唉,您这老人家……”那店家一看这模样,被他给唬住了,他是连阻带拦,都没拦住那叫花子。
叫花子进得门来,巡视一眼,径直往哪个年轻人的桌边走去,一屁股坐下,客套话也不说,端起那年轻人眼前的酒杯,咕嘟一声把那杯酒给吞了下去。
“呀呀!这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这一下,便算是那个店家如何心慈面善,也按耐不住了,他上前夺过酒杯,忙不迭对那年轻人说道:“这位公子,我这就去帮您换个新的来!”
“无所谓!”那年轻人倒是不嫌弃,仍旧从店家手里拿回酒杯,放在自己面前,字斟自浊着,缓缓说道:“都说人间要尊老爱幼,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自当他是自己人,无所谓,呵呵呵……”
店家讪讪的笑着:“既然公子您不嫌弃,那就好,那就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那老乞丐打眼色,口中道:“老人家,到这边来吃。”他原是想着把人哄走,免得早晚惹出祸来。
可谁承想那老叫花子不但不走,反而伸手又去盘子里抓包子,那年轻人也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店家自去忙他的。年轻人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那老叫花子,这边百花谷的白柔和白灵两姐妹却在嘀嘀咕咕悄声议论着。
白灵道:“大师姐,你看那公子端的是有气度,被老叫花子欺负到这样也不说句难听的,如今这世上当真还有这样的奇男子么?”
“怎么没有?”白柔一边说,一边偷望了一眼释真,他彼时正认真吃着素面,对那老叫花子和那个华服公子似乎看都不曾看一眼,单就这份沉稳,已经令白柔心醉了。她脸上一红,悄悄对师妹说道:“似那般假慈悲的不算慈悲,似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稳坐泰山的那才叫真厉害。”
“咳咳!”白玉蝉是何等样人,两个徒弟说什么,全被她听在耳朵里,她咳嗽一声,并不说话,也算是对白柔、白灵两姐妹的警告了。
岑若秋倒是从头到尾一眼不发,自从邽山回来后,岑若秋便一直这样了,沉默寡言,脸上也少见什么笑容,大家更是很少能听到从她嘴里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似乎那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越是这样,白玉蝉反倒越有些担心了:“用情至深才会心死,希望这傻丫头不是心死了便好。”她时常这样想着。
那边桌上,华服公子看着那老叫花子,嘴里说道:“芒虎,再去要两斤猪耳朵来吧。”
“是,主人!”这叫芒虎的车夫也实在是听话的很,他从头到尾脸上全无表情,仿佛是个木头人一般,只有在这华服公子吩咐他做事的时候,他才会去做事,说话也极少的。
芒虎起身,去找店家称了二斤猪耳朵,端了回来放在桌上,那老叫花子一看有新菜上桌,也不客气,伸出手就抓来吃。
“我说,老人家,渴了便喝,饿了便吃,这是做人的硬道理,老人家你做的不错啊!”华服公子似笑非笑的看着那老叫花子麻利的动作说道。
“哼!”老叫花子起初不搭理他,待到吃饱喝足之后,他打了个饱嗝,冷冷哼了一声,对华服公子唱道:“人间自有报应在,若想富贵多行善。善恶到头终有报,莫为自身结冤孽!”
唱完之后,老叫花子又看着他说道:“我说,年轻人,记住我的话,这个世界上,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有报应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说完,他伸出污脏的左手,立成个掌的模样,在那华服公子胸前轻轻划了三下,而后站起来,大笑着扬长离去。
那华服公子低垂着眼,也不去看那老叫花子,也不说话,只是瞪住桌子上的杯盘碗碟,芒虎气的要站起来找老叫花子算账,被他拦住了:“算了,死里逃生的人,管他作甚?”
白玉蝉和悟通在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这人究竟是谁?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修炼过的迹象,可是他又分明不是一个普通人,试想一下,有哪个普通人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这种话,心知肚明便好,对于悟通和白玉蝉这样的高人,根本无须说出口。倒是白柔和白灵两个,私下里不住的在讨论着,说好也有,说坏也有。
吃过饭,歇过脚之后,须弥山的众僧人当先结帐告辞,而后是百花谷的人,他们一前一后,都是向白面国走去。
“奇怪的很,最近白面国究竟有什么好事要发生?居然有这么多神仙一般的人要往那里去?”那店家一边拿抹布擦着桌子,一边看着那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暗地里嘀咕道。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忽然间,一个声音出现在他身后,把那店家给吓了一跳,他一回身,看到是那个华服公子,此时那公子正笑吟吟的站在他背后盯着他。店家忽然间感觉到脊背发寒,身上汗毛便根根竖起,他讪讪笑着说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小老儿在这里做生意,这迎来送往的,好奇心也不是很重。”
店家一边说着,一边挪动脚步,往另一张桌子走去,他心里咚咚咚直跳,暗暗想道:“这人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感觉这么不妙?”
“你能感觉到不妙,算你还是有点资质的,怎么不去修真呢?”这时,那华服公子的声音再度出现在他背后,那店家吓的‘哇呀’一声叫唤,手里的抹布丢了,自己躲到桌子后,哆哆嗦嗦的指着那华服公子说道:“你……你……你究竟是哪个?怎么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呵呵呵呵……”那华服公子仰天长笑,笑的他自己浑身发颤,笑的那店家心里发毛,渐渐的店家觉得,眼前这华服公子不似是人,倒像个畜生,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好在店家一天的收益都在自己荷包里,他吓的哇呀一下跳出茶寮,兀自捂着口袋往家里跑去。
“主人,要不要去……”芒虎看着那店家远去的方向,对华服公子说道。
“去什么,由他。”华服公子懒懒的坐在凳子上,说道,“去把车赶到隐蔽处,再拿那两件衣裳过来,我们二人如今要在这里开店做生意了。至于那个店主老头儿,他的命本尊还不稀罕。”
洛行云带着江寒夜、粉娘子、非长老以及另外两大护法,几个人一路驾驭法宝由昆仑往白面国赶来。他们径直越过了这三岔路口,往白面国飞去。
江寒夜的梵天尺如今不同凡响,再度滴血认主过后,他将这梵天尺用的更加得心应手了。当祭出梵天尺后,它变成个独木舟大小,载着江寒夜、小白和金丹子三个一路飞翔,好不自在。
“哈哈,想不到,我金丹子也有驾驭法宝在天空翱翔的一天!”金丹子在梵天尺上张狂的喊道,引得非长老粉娘子等人皆对其侧目,皱眉厌恶的看着他,心里都暗暗想道:“也不知教主是发了哪门子邪,居然给自己儿子找了这么个活宝做仆人。”
江寒夜皱着眉头:“你就不能低调一点么?”就连小白都在梵天尺上对金丹子龇牙咧嘴,其实它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金丹子,从一开始就对他很凶,不过小白好像对粉娘子很亲昵,除了岑若秋之外,粉娘子大概是小白第二个喜欢的外人了。
想起岑若秋,江寒夜心里禁不住暗暗想道:“这许久以来,也不知她过的怎样了?好歹我与她也算是旧相识,只是如今大家正魔各居,大概再见面就是仇家了吧……”想到这里,江寒夜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在路过茶寮上空的时候,小白忽然呜呜叫着,冲着地面低吼着。
“小白,怎么了?”江寒夜低头皱眉问道。
“哼,你总只对小白好,若是对我也有三分和颜悦色,咱也就心满意足了。”金丹子似乎是在吃小白的醋。
江寒夜才不管他,他只看到小白眉眼间的样子,一副如临大敌的状态,他不由得转眼看了看周围的人,尤其是洛行云,似乎大家都没什么感觉。江寒夜也不愿多事,便将这疑问按下不提。一行人驾驭法宝,不多时便到了白面国。
白面国,顾名思义,整个国家里的人,全都长着粉白的面孔,高鼻梁深眼窝,模样与中原人大不相同。
江寒夜他们在一处村镇外降落下来,看看眼前,一块石碑上写着一行蚯蚓一般的字体,不过他们都不认得,因此不知那石碑上究竟写的是什么,按照常理推断,应该就是这村镇的名字了。
“咦,响水镇,好奇怪的名字。”众人都不认识,独独那金丹子在走过这石碑的时候,仔仔细细的端详了片刻,口中说道。
“嗯?你认识这石碑上的字?”江寒夜停下脚步,望着金丹子问道。
“主人,您是在说笑啊,我金丹子别的本事没有,通晓天下语言文字的本事倒是有的……”金丹子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在江寒夜面前露脸炫耀的本领,竟张扬的有些手舞足蹈了。
“那倒好,这趟带你出来,倒也没白费工夫。”这时前面的洛行云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说道。
洛行云终究是有些气场的,金丹子敢在江寒夜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但是一碰了洛行云的面他就手脚发软,四肢无力,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村镇不大不小,约莫有几百户人家,倒也有两条主要街道,街道两旁卖什么的都有,看起来似乎也是个繁荣之处。江寒夜等人,尤其是金丹子,模样怪异,一路走来,少不得要引的别人指指戳戳,说些本地的话儿,奈何江寒夜一句都听不懂,不过看金丹子那气鼓鼓的模样也就知道了,铁定不是什么好话。
“就在这里住宿吧。”洛行云带头走到一处客栈跟前,停住了脚步,回头对大家说道。
江寒夜抬头一看,这客栈是中原常见的客栈模样,与别家建筑不同,并且匾额上也用白面国的文字和中原文字各写了一遍名字:行云客栈。
“原来这竟然是洛行云在此处的据点。”江寒夜一看那客栈名字便知道了,“只是未免有些太招摇了,须知正道不是一直在撵杀魔道么?”
此处果然是血魔神教在白面国开的店,他们刚刚抬脚进门,就有掌柜的慌里慌张迎上来,对着洛行云又是躬身又是作揖,口中说道:“您老人家来了,客房已经准备好了,小的这就带您上去!”说完,他便招手让伙计拿了钥匙过来,自己带着洛行云和江寒夜等人往二楼客房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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