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死的老人(上)
独孤九所在的小世界内。
世界尽头,天与海的交汇处。
在法则之力的约束下,空间在此处发生了令人无法言喻的折叠。
天空像是一张大至无边的黑色帘布,整体垂落下来;没有一丝波澜的海平面则如一块望不到边缘的镜面,将垂落的天幕拦腰截断。然而,两者看似彼此阻断了对方,实际上又各自无限延伸了开来,呈现出一种混乱而又有序的矛盾。
海天一线,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突然,海平面开始出现一丝不寻常地悸动,像是黑暗中打破平静的第一声号角,在镜面上搅起一圈圈涟漪。下一秒,没有半点‘回旋’和‘转圜’的余地,海洋便开始沸腾!
天的延伸处,或者说海的正下方,迸射出一道足以撕开黑色幕布的亮光!
一轮/大日初生,蒸干了天海交接处的无量海水,在漫天的水汽中悄然升起,只在半个‘刹那’间,就烧红了周围的一切!黑暗节节败退,连半个‘刹那’都没用上,就已向后推移了数十万里,随着红日越升越高,其褪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光明普照世间,蔚为壮观!
然而,以大日为背景,空间某处,突然像浆糊一样开始扭曲,连这耀世的光芒都被牵扯在内,无论怎么挣扎,都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空间扭曲的位置,凭空显现出一个奇怪的虚影。虚影移动,下一刻就出现在了黑暗之中,将光明远远甩在了身后。移动的同时,虚影慢慢凝实,突显出与四周的黑暗格格不入的轮廓。
像是一个佝偻的人影。
人影抬步,脚下便踩在了跌宕的山峦之间。高崖低谷,苍翠老林。那片恍若没有边际的茫茫大海早已不见踪迹。
当人影再迈出一步时,彻底暴露出完整的身形。这竟是一个衰老到极点的老人,头发和牙齿几乎都要掉光了。
星辰寥落,天际晦暗。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太阳升起的高度还不足以照亮这里。
面前的景象,却是十几座矮山的山包,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将一块不大的地域围绕在内。其中,一个浑身血迹的少年正和一个身上长满眼睛的‘婴儿’进行殊死搏斗。
四周的大地上,积雪未融,一片苍白之色。
老人走路的姿势颤颤巍巍,仿佛连生命中最后一丝生机都被岁月褫夺,若是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就可能把这行将朽木的身段摔成尘土、一命呜呼,再也爬不起来。
盯着场中的少年看了一会儿,尤其是看到少年手中握着的小旗,老人瘪着嘴,咕努了半晌,自言自语道:“这是要作死啊!”
对于老人的出现,独孤九浑然不觉。他心中正在暗骂,那两个‘特立独行’的鬼差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言语滑稽不说,行为也相当猥琐,逃的那叫一个干脆。
眼前这具地婴的凶悍程度也有些超乎预料,见鬼主旗无法对其造成实质性伤害后,便又毫不犹豫的扑了上来!
独孤九完全处于下风,不一会儿身上就添满了伤口,他记忆虽不凡,但身体上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痛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瞅准机会,独孤九接连打出数道攻击符,这是他现在唯一威力较大的武器。灵符相继爆裂开来,有两道灵符甚至在地婴的身边炸开!
但这地婴比先前的苍梧山弟子李长河要难对付的多,不仅速度超快,身子也是由天下秽气凝结而成,分外瓷实,独孤九的剑削砍在地婴身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地婴身上之多出一道白印,独孤九却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剑险些脱手。
而低等攻击符中所蕴含的精元太少,只把它炸的翻飞出去,地婴疼地‘哇哇’怪叫,紧接着又反扑上来,攻势更加凌厉。
此期间,鬼主旗虽没有发挥作用,但那地婴也十分聪明的避开了它。关键时刻,如不是独孤九挥舞小旗挡住要害,伤势恐怕还要严重许多。
“轰!”
独孤九脱离缠斗,又将一道攻击符打出,身形一跃,想要向远方遁去!那是他最后一道攻击类符篆,打出之后,再留下来与其纠缠,下场凶多吉少。
地婴的扑击距离很长,独孤九想要跟它拉开一定的安全距离,祭出飞行符,从空中离去。
地婴再次被灵符阻了一阻,见独孤九想要逃走,本应是肉嘟嘟的婴儿脸上透着邪魅,竟像是在冷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独孤九破坏了它长成地尸的机会,它怨毒无比,恨不得把独孤九生吞活剥掉。
足下健步如飞,没逃出多远,独孤九瞳孔就骤然一缩,脚下不得不停住。
因为前一眼还空无一物的前路上,此刻居然站着一个神秘的老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是怎么出现的?!
老人脸上的皱痕极深,笑眯眯的看着身前的独孤九,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还没打完呢,怎么就跑了?”
再看对方手中,拿着一杆通体乌黑的小旗。独孤九骇然,这才发现手中的小旗已经不见,鬼主给他的小旗......何时到了对方的手上!?
“这么大人连个婴儿都打不过,不嫌丢人啊?”
看来重生之后,事情总是超出他的掌控,明明不可能孕育出凶灵的隐晦之地,却偏偏会有一具地婴被惊扰出世。眼看就要脱险,不知又从哪冒出一个老的几乎往下掉渣的老头儿!
正在此时,脑后劲风袭来,地婴趁此间隙也已扑至。独孤九躬身挥剑,让老人首当其冲的暴露在地婴的扑击之下,手中长剑竟与地婴的去势配合,去挑老人足裸,另一只手则去夺老人手中的小旗!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老头估计是被阴阳冢的煞气勾引而来的。独孤九的动作一气呵成,但对于能否夺回小旗,没有半点信心。
老人手段高明,修为肯定比他高出很多,旗子被夺他都没有丝毫察觉。要想从对方手里再夺回来,不见得那么容易,然而这旗是鬼主给他的,不夺又不是办法。
可没想到他不仅刺中了对方的脚裸,而且另一只手也夺回了小旗。翻滚到几步之外站定,长剑斜指。
地婴并未扑到老人脸上,也没有被拍飞,而是被老人抱在了怀里!
“可怜的娃娃,没爹没娘不说,还让人家把家给毁了。”
老人怀抱着地婴,像是一位年迈的爷爷疼爱的哄着自己的孙儿,亲昵的用下巴去蹭地婴白皙稚嫩的肚皮。而地婴也出现了让独孤九惊讶的变化,不再凶狠,身上数十只未完全长成的‘邪眼’慢慢消失,隐入了肌肤之下。口中的尖牙也随之不见。
此刻,真的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婴儿模样了。这是地婴儿煞气内敛时的形态,与人类的婴儿一般无二。老人只用了转眼的功夫,竟将这戾气凝结的地婴驯服了!
更令独孤九吃惊的是,刚夺回来的小旗不知道怎么,又别到了老人的腰间!这一次心中早有了戒备,却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邪门的厉害。
“咯咯咯。”地婴被老人的举动弄的笑出声,在他怀里手舞足蹈,似是极为受用。看到这里,独孤九反而将长剑还入剑鞘,身子也不再戒备,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地婴是凶灵中的至邪之灵。然而终归未长成地尸,高境界的修仙者想要将其杀死并不难,将其吓退也不在话下。但若想要将其驯服,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拿苍梧山福地的太上长老贺秋白来说,也绝对做不到!
据独孤九所知,只有修为晋入第五大境界‘天问’级别的修仙者,才会让这些天地诞出的凶灵异类心甘情愿的臣服、其产生好感。
这样看来,老人修为精深,很可能是一位即将渡劫飞升的天问强者!既是这样,彼此的差距也就不言而喻,再怎么防备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他并不知道老人是从那天与海的尽头来。与大日同升,一步超越光明,一步跨过大海,又一步显现在这片地域。否则,一定会将自己下的推论彻底推翻。
老人莫名其妙的现身,还不言不语之间就夺走了他的小旗,分明是在戏弄他。此时,老人正忙着与怀里的地婴逗乐,完全将他晾在一边。
独孤九趁机仔细打量老人。
身躯佝偻的弯度几乎与地面垂直,脸上的皱纹几乎埋住了整张面孔,暗斑遍布,双目混浊而无神,衣服下骨棱四起,似乎只在骨架上披了一层褶皱的皮。但老人的神态却分外安详,衰老的形象并不让人恶心。
对于任何人而言,这具身躯也太残败衰老了些。
修仙者很注重淬炼肉身,肉身越凝练,不仅对敌时战力越高,渡成功的把握也就越大。就算真灵境界之上的修仙者拥有了灵魂实体化的神通,但肉身为根本,一旦肉身腐朽,长生之路也快走到了尽头。
独孤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无故阻我去路?”
先有贺秋白出言相辱,后有老人成心作弄,泥人也难免有些火气,独孤九心中暗自不爽,语气冰冷,毫无敬意,也没有称老人为‘前辈’。
整个世界,好像都是跟他对着干的,根本没有体会到‘十世好人’所带来的运气。
老人怀里的地婴听到独孤九说话,‘呜’的一声,鼻子紧皱,像一条呲起尖牙的小狗,身上的肌肤发红,开始显现‘眼睛’的轮廓,对独孤九记恨颇深。
“乖啊。”老人轻抚之下,才将它压制。
“呵呵。”老人冲独孤九和蔼一笑,“我是谁不重要,你体质驳杂,修仙的天分再差也不过,只有丹田气眼还仅存一丝修仙的希望,重要的是,我要废了你的丹田,让你永绝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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