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剑?除了地肺山上打断梁韬飞升那一剑,其余两剑是几时用出的?”赵黍见识过鸿雪客的剑术,此等仙家高人所发之剑,绝非凡间修士剑客能比。
“第一剑是接引瀛洲岛下界,第二剑便是在斩龙一役诛杀玄矩。”兆伯言道。
“接引瀛洲岛下界?”
赵黍想起当初望见瀛洲岛拔地飞升,状况与地肺山顶峰随梁韬升举类似。再想到那株琅玕神柯,也许整座瀛洲岛从一开始就是苍华天君所开洞天的一部分。
瀛洲岛现世之时,崇玄馆还远没有后来的权势地位,尽管梁韬初露头角,但苍华天君显然已经开始布局谋划。
“那为何第二剑是对付玄矩?”赵黍问:“莫非这位玄冥国主也有什么不凡来历?”
兆伯冷笑几声:“具体有何来历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大师兄说,玄矩乃是谪仙下界,所图不小。可后来惹得天怒人怨,招致各方合力围攻。他麾下那条孽龙,传说也是仙家坐骑,法力高深。”
“又是谪仙。”赵黍皱眉。
“对,就跟华胥国主杨景羲一样。”兆伯不掩讥讽之意:“这些天上仙家啊,汲汲营营插手尘世,下界临凡还偏要人君国主之位,此等不知餍足的丑态,当真可笑!”
“偏执自恃,妄拟苍生,古今之祸,大体由此。”灵箫也同时言道。
赵黍置身其中,没法如此豁达超然,只好转而问道:“那如今华胥国状况如何了?我听说石老成为怀英馆首座了?”
兆伯冷笑两声:“大师兄死后,怀英馆也无人做主,几位执教一开始还想争夺首座之位,结果罗希贤出面,力挺石火光继任首座之位,彻底压服其他人。”
“是他?”赵黍大概明白了。
“你这位好兄弟如今可是大权在握,毕竟大司马罗翼手握重兵,就连朝廷都要礼让三分,威权之重,较之当初永嘉梁氏也不遑多让了。”兆伯阴阳怪气道:“如果你回去华胥国,说不定还会得到赏识重用呢!”
“兆伯说笑了。”赵黍如今身心俱疲,无意卷入华胥国的争权夺利:“如今在世人眼中,赵黍已死,我又何必再去自惹麻烦。”
兆伯点头:“你能明白这点最好,当初东胜都剧变过后,怀英馆为图自保,竭力摆脱与你的关联,坚称你是梁韬安插进来的奸细。”
“这不像是罗希贤的手段。”赵黍转念即明:“是辛舜英?”
“这小娘皮挺阴险的,不过也正是因为有她,怀英馆在后续混乱中得以保全。”兆伯言道:“东胜都剧变过后,华胥国各地灾变不断,加上新君登基、太后摄政,朝廷内外人心惶惶。因为你在地肺山大兴杀伐,有人上奏要清算怀英馆。”
赵黍无言以对,这种情况下,怀英馆肯定要与赵黍断绝关系,将他视为叛徒、奸细,是唯一出路。
“不过现在好了,大师兄成了手刃逆徒、斩杀国贼的英雄烈士,加上朝廷有意扶植,怀英馆声望日隆,门人弟子比起当年翻了好几倍。”兆伯笑道。
赵黍问道:“那兆伯您……”
“我?”兆伯浑不在意:“我当年守在怀英馆,只是因为大师兄。我与他是云岩峰仅存的门人,如今连他也死了,怀英馆便与我再无牵连。再说了,怀英馆也没几个人熟知我。”
赵黍看得出来,相比起老师的严肃庄重,兆伯是闲云野鹤般的性子,言行甚至颇为疏狂恣意。离开怀英馆,对他来说反倒更为自在。
“白龙洞府是大师兄早年间偶然发现的。”兆伯继续说:“只是他身份特殊,又受苍华天君所制,过去便是我替他打理杂务。他预料到诛仙之后,华胥国必定大乱,所以提前安排好出路,让你能够稍避风头。”
赵黍心生悔恨,自己到最后都没能领会老师的心意,更没法向老师致歉。此等愧疚将伴随自己一生,无法忘怀。
“对了,老师铸炼的那柄神剑如今在何
处?”赵黍此时才想起这事。
“丢了呗。”兆伯十分干脆地耸肩摊手:“你也看到当初情形了吧?苍华天君殒落,他那个洞天连带着无数仙官将吏,全数被卷入地底。
如今东胜都南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后来又有江海之水倒灌而入。水下深处清浊之气混杂,到处都是旋涡暗涌、地火毒煞,谁也不敢贸然深入内中。”
“这个情况也在老师预料之中么?”赵黍问道。
“他没跟我说。”兆伯言道:“你也别真的认定他能算无遗策,无论是梁韬飞升还是神剑诛仙,将各方高人裹挟进来,彼此都在互相算计,原先许多推演都变得混乱不堪。”
赵黍望着远方渺茫烟波、凋残景象,灾变如斯,定然不是老师愿意见到的。也许插足此事的各方高人,都没有预料到这种结果。
“那梁韬与崇玄馆弟子呢?”赵黍问道:“我记得赤云二老当时也在地肺山。”
“梁韬形神俱灭,这没得说。”兆伯说:“至于其他人,呵呵,他们从风火窟之下的密道逃离地肺山了。”
“风火窟?”赵黍心中困惑终于得以解开:“难怪瞻明先生被囚禁在地肺山,却一直未被梁韬所杀,看来他一直试图拉拢赤云都。”
“赤云都又岂是这样容易被拉拢的?”兆伯摇头道:“梁韬在杨景羲手中保住瞻明先生的性命,无非是给自己与门人弟子留一条后路罢了。崇玄馆弟子自有去处,我没有多管,反正他们如今也不敢冒头了。”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赵黍言道。
“怎么?你很看重崇玄馆?”兆伯问。
赵黍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如今得到青崖真君与崇玄馆的传承,剩下的门人弟子总不能置之不理。
“也罢,我空闲时会帮你打听一二。”兆伯说。
赵黍连忙拱手:“多谢兆伯了。”
“不必。”兆伯言道:“我原本以为你醒来之后打算杀回华胥国,所以指点洪尚武在白龙寨召聚流民,不过看你现在这样,似乎没有这个打算?”
赵黍摇头:“我已无心于此了。”
兆伯笑道:“但是你对付洪尚武时却是毫不容情,而且一路追杀过来。”
“是他先要杀我。”赵黍脸色微沉:“我刚刚苏醒出棺,就见他骤下杀手,若非修为进境,只怕便要死在当场。这种人一见有机可乘就痛下杀手,放任他存活于世,只怕是给自己招惹祸端。”
“你确实变了。”兆伯点头道:“以前的你可不会这么杀伐果断。”
赵黍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心性言行变化甚大,算得上是面目全非。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兆伯问。
“我……”赵黍不禁言道:“我想去祭拜母亲和老师。”
“大师兄形神俱灭,我按照云岩峰的传统,刻简埋山,并未修筑坟墓。怀英馆倒是有他的牌位香火,但你恐怕不方便去祭拜。”兆伯收起笑意:“至于你母亲,我已经安葬妥善,且随我来。”
两人都是修为高深之辈,凭虚御风、飞遁甚速,重重山川不成阻碍,日影西斜之时便来到一处烟岚迷茫的谷地,脚下湖沼连绵。
“你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兆伯边走边说。
赵黍运起英玄照景术,望见烟岚之中有异样气机聚散,能够扰动常人五感知觉。
“烟瘴惑人,不似术法之功,倒像是天成蜃气。”赵黍忽生灵思:“难不成此地是伏蜃谷?”
兆伯微微点头,引着赵黍来到附近一座山丘密林之中,穿过一重迷阵,远远可见数十座坟丘连绵起伏,各竖碑铭。
“子良葬身伏蜃谷,并未找到尸首,只立了一座衣冠冢。”兆伯指着一座坟丘:“至于凝真,我将她与子良合葬一处,她当年便有这打算。”
赵黍来到父母合葬墓前跪下,含泪磕了几个头,随后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兆伯没有打扰,默立一旁,直
到赵黍哭声稍歇,问道:“兆伯见过母亲?”
“你或许不知,自星落郡铸剑完成,大师兄便将她藏匿于怀英馆。”兆伯说:“最初便是将她安顿在书库之中,由我负责看顾……你母亲其实离你很近。”
听到这话的赵黍又止不住流泪,兆伯继续说:“其实你母亲与大师兄对于诛仙一事,早已心怀死志。大师兄不准她与你相认,便是不希望你因为得而复失大损心境。
大师兄会准许你协助梁韬广布坛场,一来此举恰是顺应苍华天君的安排,二来便是将你置于梁韬保护之下,反倒能阻止苍华天君主动对你下手。”
赵黍本欲振作,可是当他回忆起母亲临终之际的话语,心中悲痛难以自抑。
“我要报仇。”赵黍泪流满面:“害死母亲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顶点小说
兆伯言道:“有仇报仇,天经地义。我不是大师兄,不会劝你委曲求全,只是提醒你,如果能力不足,就不要冒险。人要活着,才能成事。”
“是。”赵黍跪在父母坟前,再度叩首,脸面埋进泥土里,放任泪水流出。
……
兆伯等到次日清晨,才见赵黍下山。
“法事做完了?”兆伯问。
赵黍微微点头:“伏蜃谷经历大战,此间山野沼泽间有亡魂徘徊,我已为其炼度。”
同在山上的,不止有赵黍父母的坟墓,还有当初追随父亲赵子良的多位馆廨修士,他们同样葬身此地,早已寻不到尸骨,只是一座座空坟而已。
“是否感应到你父母魂灵?”兆伯问道。
赵黍沉默片刻,回答说:“若依法事而言,我并未召来父母魂灵,但不知为何,我感觉他们就在身边。”
“如此……也好。”兆伯眉头微抬,随后问:“你接下来是要去云岩峰么?鹭忘机这些年守在那里,带着一帮小妖,也算打理得不错。”
“不急。”赵黍说:“我之前出棺时,遇到一位上景宗门人,以前曾跟他打过交道。”
兆伯问道:“他认出你了?”
赵黍默默点头,兆伯问道:“要不我去杀了他?”
“此事我自有打算。”赵黍说:“如今我在外人面前以徐怀玉的身份行事,便是打算隐藏过往。”
兆伯提醒说:“光是换个名字可不够,你的修为根基才是要紧。”
“我明白。”赵黍很清楚,如今的崇玄馆深受世人厌恶,而自己《九天紫文丹章》的修为法力若是随意显露,难免惹来猜疑。
赵黍思量间,回头望向山上,又正好看见兆伯手中长杖,此刻如同寻常木杖,不见青铜色泽。
“怎么?看上我这根扫云杖了?”兆伯笑着一顿长杖,表面木纹消散,显露出原本青铜篆文的模样:“这可是云岩峰的镇山法宝,能够扫云策雾、呼风唤雨,我为你们师徒俩累死累活这么多年,总不能连最后这点看家货色也被顺走吧?”
“兆伯说笑了,我怎会图谋您的法宝?”赵黍说:“我是想到母亲出身的玄圃堂,而我也有玄圃玉册的传承……我日后或许会以玄圃堂门人的身份行走世间。”
“玄圃堂?也行吧,反正这年头弟子流散的宗门多得是。”兆伯说:“就是你这张脸,若是回到华胥国遇见故人,只怕会惹来麻烦。”
赵黍转念细想,他默默感应随身护体的九天云台,原地转身拂袖,云气覆面,立刻变成一名容貌俊逸清秀的男子。
兆伯打量几眼,表情古怪:“怎么看着有点像梁韬?就是没那么锋芒毕露。”
“地肺山一役,我终究沾染了梁韬的法力气数,心念一起,变化形貌也免不得有些相近。”赵黍轻抚唇颌,立刻变出一圈短须,显得成熟许多:“这样就好了,男子净面无须是华胥国风尚。”
“如今可不是了。”兆伯笑道:“算了,随你怎么弄吧。那我先回云岩峰一趟,告知鹭忘机他们你已出关之事。你自己小心,我可没心思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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