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青卫稍露破绽,风刀立刻乘隙大举侵入,既有薄利刀锋切削皮肉筋骨,也有牛毫钢针凿入孔窍,如此往返侵切,片刻之后,曹青卫浑身上下再无一寸完好骨肉,整个身体内内外外被风刀碾过,化作微尘,随风飘散。
赵黍轻轻挥手,一众法箓将吏踏云而立,朝赵黍施礼过后,森然有序化入天光,依次复归青崖仙境,四周朦胧云雾也渐渐散去。
看着地面上横七竖八的碎烂尸骸,以及受斗法波及而倒塌的房屋,赵黍无奈一叹。
“你的法力在我预料之上。”何轻尘开口说:“我早就听说过,华胥国馆廨之制,修士奉箓佩绶、祭炼兵马,但今日亲眼得见,却是在意料之外。方才你召遣的那些法箓将吏,应该不是华胥国馆廨所养兵马吧?”
“我已是孤家寡人,哪来馆廨兵马可供召遣。”赵黍随口答道。
何轻尘继续说:“我如果没看错,那应该是崇玄馆的仙家将吏?你果真得了梁韬的法脉传承!”
“左相大人是上景宗高徒,不必羡慕我这点传承。”赵黍说。
“羡慕?我羡慕你做什么?修为境界不足,就算给我一大堆洞天将吏,我也号令不动啊。”何轻尘语气十分坦率:“我只是没想到,梁韬居然会将法脉传承完全交给你。这等直接从洞天仙境召遣将吏下界助阵的场面,过去也只有梁韬能够施展出来。”
“上景宗也是昆仑洲的玄门仙道三才之一,难道你们的仙家祖师就没有派遣护法将吏下界相助么?”赵黍有些好奇。
“没有。”何轻尘见赵黍投来怀疑目光,干脆说:“这种也没必要骗你,没有就是没有。你可以当我修为浅薄,难窥仙家玄妙,没有察觉到仙家将吏下界相助。
但据我所知,上景宗过去几乎没有仙家祖师与护法将吏下界的记载。前人飞升之后,除了一些模棱两可的星象昭示,便不再下界。一下子号令成百上千法箓将吏的场面,我还是头一回看到。”
赵黍一时无言,内心思绪有些复杂。他过去的经历告诉自己,仙家下界,动念涉足尘世,往往会引起祸乱。
可反过来想,对于身处尘世的门人弟子,仙家祖师飞升之后一去不回,看似逍遥,不也有几分凉薄无情么?
《一剑独尊》
而何轻尘此刻也在深思考量,赵黍能够召遣仙家将吏下界一事,让他必须重新衡量赵黍此人。
如果只是区区一名法力高强的修士,以何轻尘的心机手段,不缺乏应对和牵制的办法。可如果对方身后还有一脉仙家传承,随时能号令将吏下界,那就不能简单将他视为孤立的一人了。
“这个曹青卫也是不经打,我还以为你要跟他斗个几天几夜。”何轻尘打算试探一番。
“以有心算无心,落入事先预备的陷阱,他凭什么跟我斗?”赵黍面露厌恶之色:“不过为何如今咒禁生的术法手段都如此阴毒冷残?方才行刺之时所用咒术,若是在天夏朝,起码有一半属于不会轻易让人研习的恶毒邪咒。”
“你用天夏朝的规矩,来约束有熊国的人?”何轻尘不禁发笑:“你似乎忘了,咒禁生并非最初就归顺有熊太祖。在此之前,他们会怎么做,我也管不了。
如今回头再看,这些咒禁生或许早就是旭日司的一员,见大势有变,于是投靠了有熊太祖。假借有熊国这棵大树,暗中积蓄力量,然后趁机谋反,复兴天夏朝。”
“咒禁生既然归顺有熊国,你们理应对其严加约束。”赵黍说:“左相大人不会不知道,研习此等邪咒,可不光是掐诀念咒就能做到。修持咒术之时,还要用许多外物补益助力。”
“我提醒过他们,但约束咒禁生这件事,不是我草拟一份法令就能做到的。”何轻尘示意远处尸骸:“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何要造反?他们如果还活着,指不定会告诉你,是我把他们逼得无路可退、不得不反的。
”
“左相大人真是擅长推诿责任。”赵黍表情冷澹。
“随你怎么说。”何轻尘也不在意:“但是眼下曹青卫死得这么干脆,我反而没法从他的口中问出旭日神教的后续布置了。”
赵黍言道:“方才斗法无比凶险,我不可能为了一个问话的活口而留手。”
“我看你倒是挺轻松的。”何轻尘摸着下巴说:“四仙公想要对付曹青卫,也不见得能这么爽利。”
“那是因为我对咒禁生的术法手段有所了解。”
赵黍也明白,面对咒禁生这样的敌手,光是被对方看见、感应到气机,本身就是极为凶险的,不知对方通过怎样的手段朝自己施下咒术。
在天夏一朝,咒禁之术可谓突飞勐进。相比起赞礼官的科仪法事偏向于对付鬼神妖邪这等非人物类,咒禁生的咒术几乎便为针对凡人、乃至修仙之士而设。
许多恶毒邪咒从一开始,便是考虑到用于对付如四仙公这样的高人,侵伐仙体、动摇道基,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天夏朝与玄门仙道尚属亲近,许多恶毒邪咒的修炼过程也不堪入目,再考虑到天夏朝国力强盛、四夷宾服,咒禁生也不用成天想着如何对付修仙高人。
可后来天下大乱、五国混战,咒禁生既然选择行走世间,也容不得他们优游自适,术法运用必然追求杀伐效力。几十年更迭变迁,会出现曹青卫这种精通邪咒之人,也算情理之中了。
何况赵黍对付曹青卫,纯粹是靠着九天云台仙家法宝为掩护,召来一众洞天将吏开坛行法,细说起来算是以多打少,能够一举战胜曹青卫也不奇怪。
此时有一支军士从远处骑马赶来,为首几人下马拜见,何轻尘下令清扫战场,救治百姓,并另外派人去给玄图公传话。
“好了,接下来才是最忙碌的时候。”回到府邸中,何轻尘对赵黍说:“曹青卫虽死,但他肯定提前安排好各地举事,此刻临近郡县估计都有人聚众作乱了。”
“你该不会是要我去给你到处当救兵吧?”赵黍问道。
“放心,这不在你我约定之中。”何轻尘取出一封书信:“等你到天城山下,遇到巡山弟子,出示这封信就能放行,师尊在山上等你。”
赵黍接过书信,皱眉问道:“那遁甲山洞天门户一事呢?”
“你直接去就好,我已经安排人手处理衡律城和邓飞豹。”何轻尘笑道:“对方你也认识,是拱辰子为首的玉霄宗道友,千机阁内的齐范畴长老也会在内配合。”
“需要我出手么?”赵黍不得不佩服何轻尘的布置严谨,就算没有自己,这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
“你肯协助自然最好。”何轻尘言道:“至于后续其他事情,且等你打开洞天门户,一切安排妥当再说。”
“左相大人就不担心我就此一去不回?”赵黍反问道。
“真的打算一去不回之人,就不会这么问。”何轻尘从容自信:“再说了,我也不强求你的协助。是你要复仇,不是我,你完全可以把这当成是我的示好。至于征讨别国、一统天下之事,更非朝夕可成,你大可慢慢考虑。”
赵黍沉默片晌,问道:“这是以退为进么?”
“随你怎么想。”何轻尘见几名书吏走来,挥手说:“做你的事情去吧,就不留你闲聊了。”
赵黍没有多言,何轻尘的心机手腕与心胸器量,着实令人惊叹,面对谋反大事,并无半点慌乱,刚刚经历刺杀之后,还能平心静气处理政务。
自己当年看似经历不少,实际上并未培养出治理国家的才能,如果真要让赵黍去做道国师君,恐怕只真会败坏大事、殃及百姓。
……
看着一尊千钧铁俑散发出暗澹光泽,好似筋骨衰朽的老人重新焕发生机活力,缓缓抬起粗壮手臂,顶着一张狞恶武将面孔的脑袋左右转动,镶嵌了云梁石的双眼散发出苍白光芒。
“铁俑修缮得如何了?”邓飞豹负
手来到炼俑窖,询问在场匠师。
放眼望去,好似山洞一般的炼俑窖深邃高大,从穹顶处延伸下来的琉璃晶柱,散发着来自千机灵矩的玄异光芒。
两侧墙壁凿出类似神龛一般的窖室,一尊尊铁俑被安置在内中,好似经历着肉眼看不见的火焰炙烤。
“禀阁主,已经有四尊铁俑修缮完毕,随时可以启用。”匠师们见邓飞豹来到,恭敬言道:“另外八尊铁俑受损严重,灵光枯竭,尚需养护一段时日。”
“太慢了。”邓飞豹皱眉道,他十分清楚,这两天便是旭日神教举事之期,说不定此刻教主已经斩杀了有熊国左相与玄图公。
等外界大乱的消息传来千机阁,邓飞豹只需要出面安定众人,然后凭借自己积累的声望与阁主权威,要求众人配合旭日神教,用不了多久便能使得千机阁完全为旭日神教效力。
但旭日神教未来在前线与有熊国官兵交战,兵少将寡,必定需要这些铁俑助阵,自己日后在新朝地位如何,便是取决于千机阁能够打造出多少机巧造物了。
“不惜一切代价,加快铁俑修缮。”邓飞豹下令道:“把所有人都叫来帮忙!”
几位匠师面面相觑,回答说:“这……阁主,我们发现齐长老那边正在调动千机灵矩之力,所以修缮铁俑才有所拖延。”
邓飞豹脸色微沉,这个情况不在他原先预想之中,只得嘱托几句,然后赶紧前往转石炉。
整座衡律城就像是一座大炉窖,处处可见灼热火光闪烁,置身此地也觉得几分燥热,许多年轻匠师忍受不了,都在衡律城外的村落安居。
不过以邓飞豹的修为,早已不惧寒暑,他来到一座黄铜大门之外,叩动兽首门环,发出沉闷声响。
“何人搅扰?”齐范畴的沙哑声音从大门另一侧传出。
“是我。”邓飞豹言道:“请问齐长老眼下是否方便?”
“我在照顾炉火,阁主若是无甚要紧事,直接在门外说就好。”齐范畴语气冷澹。
邓飞豹心生猜疑,齐范畴在千机阁中地位高、资历老,虽然也跟陶洪九相似,脾气古板非常,不喜与他人往来交际,但架不住此人是千机阁内对转石炉最为熟悉之辈,自己还不好轻易对他下手。
“确实有要紧事。”邓飞豹言道:“此事关乎千机阁存续,还请齐长老开门一见。”
门后传出轻轻一叹,随后一连串机括枢键活动声响,两扇黄铜大门缓缓向后打开,滚热的白雾自门缝间宣泄而出,让人感觉热浪扑面,真不知齐范畴是如何长久身处内中的?
邓飞豹进入之后,就见齐范畴光赤着上身,手中提着一根铁钎,末端烧得通红。
“阁主说吧。”齐范畴并无其他匠师的热情,抬手抓住一条铁链向下勐扯,抬头就能望见密集的轮齿咬合,带动黄铜大门再度缓缓合上。
“目前铁俑修缮进度迟缓,齐长老可知晓?”邓飞豹问道。
“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齐范畴来到一处炉窖前,用铁钎挑拨几下,然后拽动另一根铁索,催动旁边一人多高的风箱,使得炉中火焰愈发勐烈炽热,喷出点点火星。
“怎能说是无关呢?”邓飞豹微笑着解释:“我们千机阁若不是为有熊国朝廷打造机巧器械,这衡律城的无数炉火,恐怕寻不得充足薪炭。
齐长老掌理转石炉,守护衡律城命脉,理应清楚,御风浮云石若无炉火催发,不过死物。转石炉若是停滞日久,只怕整座衡律城也会陷入死寂。”
“你究竟要说什么?”齐范畴没好气地问。
邓飞豹勉力保持几分尊重,言道:“我听说转石炉这边正在抽调千机灵矩之力,大大拖慢了铁俑修缮进程。不知是何缘故?想来齐长老应当清楚。”
“哦,这件事啊。”齐范畴沉默片刻:“你不是说要尽快启动衡律城么?我便及早做些准备,借千机灵矩让炉子热一热,省得以后出事不好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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