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柏白眉、白胡子齐齐茸动,很认真的还原当日情形,“那日贺左司郞上门,袁家闹得人仰马翻的——”
上司拜访辖下的一个掾员,出现这种情况,是预料之中的事。不正常的是,承受着丧子之痛的人,在儿子下葬之后,还上门赔礼道歉,在士林中留下了很好的名声。
长安城说它小,你一日不能尽游,说它大吧,指甲盖点儿的事,如同春风吹醒的草,不消片刻,传得满长安都是,此事他亦有所耳闻,却没有放在心上。
天子脚下,每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此类事情,许多人只是听上一耳朵,很快便会被更‘热闹’的消息,吸收走他们的目光。
袁青柏仍有些激动,“贺左司郞亲切的问候了我们全家,带的礼物凭袁家的本事,这辈子都弄不来,足可以见对方的诚意,当时不屈也在,贺左司郞正与棠儿说话时,赞了一句,‘袁掾吏有一个好儿子,比本官幸运得多。’棠儿当时都没什么反应,待他离开时,好似回头看了棠儿一眼。”
“就是那一眼,棠儿当即吓得病了。病好之后,身体也不如从前,整日里疑神疑鬼,可是这都过了两个月了,他还是那样,没什么改变,一直认为贺左司郎要害他,看谁都像是凶手,有一日还将不屈给推下了台阶,幸好台阶只有两三阶,那个眼神我仔细回想过,并无什么杀意在里头——”
王玄之相信他说的是事实,人老成精有时说得没错,但有一点他可能忽略了,“通常一个人针对另一个人,除非他当众表明态度,否则除了当事人,旁人是很难有感觉的。”
譬如陈夷之之前不满道一,若非他熟知两人,也很难发现其中的猫腻,袁家主只熟悉自家儿子,是以,容易忽略一些关键的东西。对方直言不知儿子欺压孙二郎、袁大郎的事,贺杰欺男霸女的行为,作为父亲又身处同一屋檐下,且是贺家‘福星’,更不可能不管不顾,否则也不会养成这般性子。
袁青柏怔住,又听对方问,“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的证据,或是发现?”他摇了了摇头,又迟疑的说,“有件事不晓得,是否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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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初歇,雷鸣渐消。
“寺卿,可以走了?”道一听到脚步声,回身询问来人。
她轻转回身,眉稍轻挑。
道一在长廊不远处,一只大红灯笼下,灯影随风摇摆,光影下的人影影绰绰,恍恍惚惚的人儿右耳别了一朵大红花,那花红艳美丽非凡,且奇大无比,那张小巧圆润,清秀可爱的小脸,在它的衬托下,更显玲珑。她穿着靛青短打,精简干练,簪着红花,望着他笑。
王玄之顿住了脚步,他认为对方只差一个红盖头了。她竟是真的摘了红花,却不是给别人准备的,只是给自己戴着玩儿的,方才他竟一种看到下水镇新娘真面目的错觉,他揉了揉眉心,许是近来夜间办案多,他有些累了罢。
道一走了过来,“寺卿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她怀疑的看向袁青柏,莫非这老儿单独谈话使坏,弄了什么东西,想要害人。
王玄之望着凑近的那朵‘花’,不自在的牵动嘴角,“不是说给夷之簪的吗,怎么自己先戴上了,这么大一朵花,袁家主他们养起来不容易——”
袁青柏却是想起了他的好大儿,不禁悲从心来,养了二十多年就这么没了,“不妨事的,这花受就在这两日,便会凋谢,便是道仵作不摘,也没用了。”
袁不屈也狠狠点头,“这是风吹折了的,并不是小一哥哥摘的,王寺卿别怪罪她。”
王玄之抽了抽嘴角,他瞥了眼道一,就这么会儿功夫,成小一哥哥了,很厉害么,后者挺直脊梁,得意的看着他,看我厉害吧。
别在她耳上的大红花,此刻更加生动活泼。
王玄之眼底波澜骤生,他的眉目柔和下来。
“袁家近来一切如常,不要做什么反常的举动,”王玄之交待道,又说,“不屈小郎君放心,过不了多久,令尊的事就会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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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
“你什么你,我这样是不是别一番风味,”道一神气活现的,问呆愣在马车旁的钱小羊,还一巴掌把对方指着的手指给打了下来,“你也被本郎君的美貌折服了吧。”
钱小羊摸摸并不疼的前蹄,他有不解,“你是进的袁家,人家里有白事,你别朵白红花,算个什么事儿呀!”为了能好好在长安工,他可是做了不少功课的,当门房礼仪这块钱绝不能输。
如今做不成门房,当个马夫,他也没忘了自己学过的东西。
道一面皮一僵,大意了,她当时只觉得这花好看。
王玄之轻轻的瞥了他一眼,钱小羊浑身绷紧了,“你们上门那人死得肯定有蹊跷,等案子查清了,再正式来吊唁,也不算是对死者不敬了。”
“道一你方才在袁棠身上找到的东西呢?”后来谈话袁青柏忘了,但他可一直记得。
道一顿时将大红花的事抛在脑后,将小毕方摸了出来,“小胖子你方才帮我收的东西呢?”
小毕方如今长得油光水亮的,羽毛是越来越漂亮了,仔细看上头好像还有光泽流过,它懒懒的伸了下翅膀,这才张开左边的爪子,“在这儿呢,一直给你抓着呢。”
王玄之:“......小毕方,你再看看,哪一片是?”他艰难的指着那几片羽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在了一处,已经不分彼此了。
小毕方鸟脸一僵,不好意思的说,“呃,那个近来,换毛厉害,这是雏绒羽同小道士给我的羽毛混一起了。”说着说着它的鸟脸竟然有一丝愤怒,“好你个臭道士,趁我睡觉不注意,扔给我一片鸡毛,吾乃九天之上的雄主,你竟将我与地上的鸡,混为一谈!”
“我要跟你这臭道士拼命!”它就在飞起来啄人,道一忙说,“思娘会做窝,堪比那高床软枕,回头我请她帮忙做一个——”
“看在思娘的份上,原谅你一次!”小毕方重重的哼道。
“是是是,你大鸟有大量,原谅小道人这一回,下次不敢再犯了。”道一拱手作揖,像模像样的赔礼,“那可以把那片鸡毛交给我了吗,我去把这只鸡抓来给你炖汤喝,如何?”
“哼!”小毕方扔给了她。
“安道,你瞧!”道一把那片极细小的羽毛,哦,鸡毛交给了他。
王玄之接过就着车上的烛火端详,“此时夜已深,明日交给你一个任务,道一可有把握能做成?”言罢耳语几句,道一的眼睛越睁越大,越来越亮,她一拍胸口,“这事儿我喜欢,包在我身上!”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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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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