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风使这个官职,听起来好像一个笑话。
这有些像成化年间的“传奉官”一样,就是因为进献各种珍奇讨得皇帝欢心,然后皇帝一高兴,赏赐了的一个官职。
但是,这种不经过吏部,不经过选拔,廷推,和部议的选官过程,直接由皇帝任命的官员,除了出身不正,能力不够,也是被朝堂里所有正正经经的官员们视为异类,为之鄙视的。
做官的人,也是有鄙视链的,进士出身的鄙视同进士出身的,同进士出身的鄙视举人出身,若是连科举都没参加过的传奉官,那更是在鄙视链的最底层了。
但是,这样的官员,往往也就意味着得了皇帝或者是宫内某个贵人的欢心,官员们鄙视归鄙视,不与之为伍可以,但是也没有一个个什么事情都没有就冲上去打脸的。
反正见惯不怪,奇怪自败,这样的官员,官运都不会太久,总是会被大浪淘沙被淘掉的。
很不幸,江晚现在就是这样的官员,而他身上,不仅仅有皇帝,信王,甚至还有魏忠贤的眷顾,所以,即使他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当地的官员冲上来直接不给面子打脸之前,应该也会先掂量掂量。
除非这官员,真是将生死置之身外了。
而此去苏州,江晚要面对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些人,这让他有些头疼。
出发之前,苏州那边送到京城的消息,已经转到了他的手中,而封万里以锦衣卫千户之职,专程被调到他身边“护卫听用”,但是江晚知道,自己身边带着的“没有文化”等听雨楼的护卫,那是真正护卫自己的人,而封万里带的这一票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去苏州,那可是要杀人抓人的。
魏忠贤绝对不是一个心眼大,能容忍别人冒犯的人,更被说苏州这一次闹事,他魏公公的生祠都被人砸了,甚至泼了大粪,这么耻辱的事情,不死几个人,不流点血那是绝对交代不过去的。
而所谓的因加赋闹事什么的,
纯粹就是魏忠贤找了一个由头,哪里有什么加赋闹事的事情,无非是魏忠贤乱政,朝野民间,多有正直刚方之人,根本不吃魏忠贤这一套。
尤其有东林党人为首一阵官员或者读书人,他们该骂的骂从不会忌讳半点,而苏州这一次砸了他生祠,魏忠贤也是打算好好的惩治这几个跳的欢的,来杀鸡给猴看看。
所以,江晚的这一次“观风”,对他来说,是找机会从江南富户里找些钱财,而对魏忠贤来说,就是好不掩饰的铲除异己,杀鸡骇猴。
从京城到苏州的旅程,可比从京城到宁远的旅程要舒服得多。
江晚在看着案卷,而在他对面的凯瑟琳,在看着马车窗外的风景,这一次凯瑟琳同行,江晚以私人身份邀请的,反正是公费旅游,多几个佛郎机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想的或许是和凯瑟琳之间,关系更加融洽一点,但是,在凯瑟琳心里,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这从京城来的一路上,凯瑟琳脸上的笑容就没合拢过,心情愉悦至极。顶点小说
就连她本来看得很不顺眼的封万里,她现在看起来都觉得顺眼多了。
“为什么你一路上一直要皱着眉头,你不是去苏州散心去的吗?”
在江晚放下案卷的空档,凯瑟琳好奇地发问:“我一直想到苏杭看一看,没想到会是你的邀请让我这愿望成真了!”
“我是散心,但是外面的那些,他们不是啊!”江晚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对了,凯瑟琳,要是你为了办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是,办成这好事的前提,是要将另外一个好人抓起来甚至杀掉,你会怎么选择?”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凯瑟琳笑了起来:“谁阻挡你办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那就一定不是好人,抓起来杀掉,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但是,这个好人他并没有阻挡我办另外一个好事啊,只是如果不抓他杀他的话,别人会来阻拦,而且,一定会阻拦
住!”江晚有些纠结,在他面前的案卷上,一阵风吹过,几个名字若隐若现。
“哪里这么复杂!”凯瑟琳摇摇头:“宫廷争斗的时候,胜利的一方往往说另外一方都是坏人,罪不可赦,其实,若是他们失败了,也是同样的待遇,所以,好与坏,都是人说的,就看你自己的人,站在哪一边了!”
江晚心里微微一动,自己站在哪一边呢!?
当然是站在魏忠贤的对立面,站在朱由检的这一边,这还用问吗?
他突然笑了起来,多么简单的事情,自己还纠结这么久,倒是这什么都不懂的凯瑟琳,一语道破了天机。
“那你呢,你站在哪一边?”江晚笑着问道:“如果,你,我,大明还有佛郎机,让你选择的话?”
“我当然站在我自己的这一边了!”凯瑟琳捋了捋被风吹得有点乱的发梢:“我叔叔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实力永远是人的根本,只要我实力足够强大,那么,考虑选边就是别人的事情,我自己就是一边!”
“好!有志气!”江晚笑了起来,对着凯瑟琳竖起了大拇指。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有人在外面轻轻的敲着车厢:“江先生,吴县到了,咱们是要进城,还是在城外先住一夜?”
“先住一夜吧!”江晚说道:“大家赶路辛苦了,今天好好的休息休息,明天早上进城吧!”
他撩开车帘,跳了下去,却是突然愣住了,不远处的十里亭外,二十余官民士绅聚集在一起,正一个个脸上堆满了笑容,看着他们这一行。
“我先前派人知会了吴县县衙,没想到他们都来迎接先生了!”
封万里低声说道:“魏公公的意思,咱们到苏州来做的事情,不必低调,越是大张旗鼓,越是能震慑宵小!”
江晚脸刷的一下就垮了下来,看着封万里,眼神变得有几分冰冷:“封千户,此次来苏州,不知道是你主事,还是我主事,难道你临行之前,就没人吩咐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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