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
八月的京城,每到这个季节就会变得格外的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是挤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各地来赶考的举子,在历经了他们人生当中最为忐忑的一段日子后,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等待着秋闱的结果出来。
其实,大部分人对秋闱的结果心里大抵是有数的,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抱着一丝丝侥幸的思想,等待着放榜,万一呢,万一是家里的祖坟冒了青烟,真的上榜了,哪怕是个三甲同进士,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即使是那些至少有六七成把握的举子,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一副朝廷取士舍我其谁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若是放在往年,或许真是如此,但是,今年的秋闱多了一点变数,结果是什么样子,那就真是谁都不知道了。
毕竟,今年朝廷将海外的举子,全部都纳入了朝廷科举的范围。
大明海外有那么多的抚慰司,这读书人又有多少,朝廷为他们松了口子,但是,每年取士的名额未必多了多少,这些海外举子毫无疑问要挤占原来大明举子的名额。
说道这个事情,刚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还是谣传,毕竟这个事情说了好多年了,但是,也仅仅是说说而已。
但是,很快在今年年初,就开始有不少海外的举子渡海而来,有家世背景的,直接就住进鸿胪寺的四夷馆,稍微次一点的,没有什么背景,但是家境不错的,则是在京城里那些消费不菲的客栈,开启了常年包月的客房。
和大明本土的举子一样,这些海外的举子,也不是非富则贵的,大部分人还是囊中羞涩的,一张到京城的船票或许当地抚慰使司可以替他们报销,但是,这到了解京城的吃喝拉撒,可就他们得自己负责了。
京城居,大不易。
郊外的那些不怎么样的小旅馆,寺庙,就成了这些举子们的最佳选择,甚至还有的举子,就连这样地方的食宿,也需要他们在京城打一份零工来支付,说起来,这人和人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也就是这些四面八方提早到来的海外举子,终于让海外士子参加科举的消息落实了,而随后不久,朝廷就正式颁布了法令,此后每次取士,这些海外举子和大明本土举子都有了同样的资格。
坊间里议论这个事情的热度,从一开始的热闹非凡到如今慢慢的习以为常,足足经历了半年多的时间,而这秋闱放榜的这几日,这个话题,又重新被人们拾掇了起来。
“朝廷取士,一直以来都是南七北三的比例,若是这些海外士子上榜,这南方和北方的士子,怕是都得让出一点名额来!”
“谁让?”
富源茶楼依然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比起几年前,茶楼更多了几分内蕴和底气来,如今的富源茶楼虽然从来不招摇,但是在京城人眼里,这几乎也是一等一的消闲所在了。
吃在青云楼,听书当然要在富源楼了。
走进富源茶楼,不管是何等身份的人,也没人敢人五人六的端起架子,因为谁都不知道,他们得意忘形的时候,这茶楼里听书的观众了,会不会随时都冒出一个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以前说书人,需要在富源茶楼里说过书,得到过观众的认可,才算是打响了名号,而富源茶楼的观众可不管你说书的人资历如何,但凡说得不好,台下茶壶就飞上去了,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若是真在富源茶楼里说书,被砸了一茶壶,这说书的人,就可以考虑改行了,估计在这一行了,他大概率是再也混不下去了。
现在的时间,距离说书人上台的时间有一段时间,台下的观众们差不多都到齐了,这个时候,才是富源茶楼最热闹的时候。
“不是让不让的问题!”
距离看台稍微远一点的一个角落,几个茶客正在兴致勃勃的聊着天,从穿戴上,这几个茶客应该都是不缺钱的主儿,不过,到了这里,能混上这么一个角落
,还是一个整桌,显然他们已经很知足了。
而这几人,似乎还是相识。
“朝廷取士,那是一等一的大事,海外举子若是挤占进士名额,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不会高兴,到时候一闹腾,朝廷又得安抚,这不是好事成了坏事了吗?”
一个茶客神秘兮兮的说道:“我有消息,海外举子的取士,应该是另外有一榜,所以,大家各取各的,不相干!”
“你这就是扯淡了,朝廷都说了,海外举子和大明举子等同,这些举子中举了,那以后是要做官的,若是另外开一榜,这怎么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海外抚慰使司的举子中举了,到我大明为官?”另外一人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那岂不是还抢我咱们的人的位置,我怎么看,这怎么都不是好事啊!”
“就是,京城里多少人等着出缺呢,哪里有他们的位置!”
“两位仁兄,没出海过吧!”
神秘兮兮的茶客一脸的优越感:“在咱们大明为官,想多了,现在咱们大明自己的官员都不够,朝廷才放开取士,京城那些等待出缺的官员,他们是真的没有位置吗,不,他们是怕苦怕风险,不敢去朝廷让他们去的地方做官,如今咱们诸多的抚慰使司,需要多少文臣武将,多少坑要填,不要考虑挤占位置的事情,只要你有本事,能中举,那绝对有你的地方去做官!”
“当然,若是不愿意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继续在京里耗着,花银钱和人脉打点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情!”
几个茶客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不过,既然如此,那位为什么要单独开一榜,这和所有人在一个榜单不是更好吗,反正他们要回自己的地方去做官!”
“哎,这还不是照顾这些海外的士子,咱们大明的读书人多少底蕴,他们才多少底蕴,若是真的靠真才实学的话,放在同一个榜单,只怕他们还真未必能比得过我们大明的士子,到时候他们中顶尖的人物写出来的文章,若是连咱们大明的一个落榜的士子写出来的文章都不如,那大家岂不是都很难堪!”
茶客连连摇头:“朝廷用心良苦,希望这些海外士子中举之后,能感受到朝廷的苦心,好好的为朝廷效力回报朝廷,也不枉朝廷对他们的一番期待了!”
几人纷纷点头,周围依旧很嘈杂,突然之间,有人嘀咕了一句。
“兄台你这口气,倒是有些像做官的了,若不是老看见你在这里消遣,我都怀疑你是一位朝廷的大人物!”
“大人物?”
茶客抿嘴笑了笑:“我算个屁的大人物,你说话小声点,我怕被人听到之后,不知道从哪里会飞来一个茶壶砸死我!”
众人笑了起来,也是,大人物可没有这样说话的。
“不过,做官的朋友,我倒是有几个,可惜的是,他们也没有人是大人物!”茶客笑道:“你们若是真要见识大人物,不如在这茶楼里多走动一下,没准混个脸熟,真就会结交上某个大人物呢,不过,大人物脸上可没贴字,人家也不会到处嚷嚷,你们看这满楼的客人,谁像,谁又不像?”
“嘿嘿嘿!”
几个笑了起来,这倒是说中了他们的心思,这茶楼里消遣也不便宜,而且,规矩还不少,若不是为了想结交几个大人物,他们犯得着没事就来这里溜达一番吗?
“就是咱们圣上站在你面前,你们也未必认得出来!”
说话的茶客笑道:“你们也知道,当初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可是经常来这里听书的,但是,你们认识陛下的模样吗?”m.
“不认识!”几人连连摇头,“难道兄台见过陛下?”
“没见过,也没这么奢望能见到陛下的天颜,不过,倒是见过几个贵人的样子,若是贵人兴起,真到这里来消遣,我倒是认得出的!”
“那有时间,兄台一定要点拨我们一下,喝茶喝茶!”
四周的茶楼的声音,陡然小了起来
,一般这个情况,得到说书人上台,拍响了醒木之后才会发生,但是,几个人探着头朝着远处的看台,看到的只是一个小厮,匆匆的拿上台一块牌匾,什么都没看到。顶点小说
“这是换了书目么,富源茶楼这可就不讲规矩了!”
其中一人愤愤的说道:“那个谁的《满剌加战记》,昨天才听到第七回,我还以为今天能接着听到的呢!”
“就是,镇江王大显神威大战红毛鬼,正听到精彩的地方,这换了书目,还听个毛线啊,三儿,去看看,换的什么书目,不好听咱们爷们就不在这里耽误时候,下午还有买卖要谈呢?”
身后的小厮还没动弹,看台那边,轰然就是一阵大哗,然后,这茶桌上的众人就看到看台前面那几桌人,好像疯了一样,站起来手舞足蹈,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换钱,去换钱,对,不要零散银子,全部要一百一张的四海票!”
“滚蛋,一百一张的,你也有脸坐在这里,一边玩去,小二过来,给爷去换一万两四海票来!”
“五千两买第二排的茶桌,一万两买第一排的茶桌,有转让的朋友,站起来挥挥手,当场给钱!”
“大哥,大哥,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些人疯了么?”
神秘兮兮的那茶客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而他对面的这几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叫急的一个抓耳挠腮啊!
“兄台,大哥,祖宗!”
“啊!”
神秘兮兮的男子,在对面几乎吼出来的声音前,终于回过神来了,脸上神色复杂莫名。
“你们今天进来消遣花了多少银子?”
“一共十两不到,包括茶钱,怎么了?”几个人瞪大眼睛,茫然不解为什么对方会这么问。
“出去吆喝一声,这茶桌虽然位置偏了点,但是卖个一千两应该没问题!”神秘茶客眼睛闪着光:“你们知道今天换了的什么书目吗,那边喊叫的声音,我都听见了!”
“什么书目?”
“《射雕大侠》!”神秘茶客激动的说道:“今天要说的是《射雕大侠》啊!”
“什么是射雕大侠?”对面的几个人,一脸的不明所以:“没听说过啊?”
“瞧你们没见识的样子,还混富源茶楼呢!”神秘茶客一脸的鄙夷:“连射雕大侠都没听说过,那可是镇江王爷在落魄的时候,在这茶楼里说的最后一出书,后来镇江王被圣上招揽之后,这射雕大侠就成了绝响了,以镇江王爷的身份和名望,即使射雕大侠没说完,哪个说书的家伙敢狗尾续貂?”
“哦!”几个人哦了一声,突然之间,其中一人反应了过来,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一下蹭的就站了起来。
“啊!!!”他突然嚷道:“那岂不是说,镇江王要亲自来说这一出书?”
“你以为呢,要不然,谁花一万两买第一排的茶桌位置,那还不是为了在镇江面前露个脸,万一搭上几句话,镇江王记住了他,这一万两你就说花的值不值吧!”
“卧槽,这些人真狠!”
他愤愤不平的坐了下来,却是没提自己也想靠上前去的事情:“哼,他们想的挺美,镇江王给他们说书,镇江王敢说,他们也得敢听啊!”
茶楼的两侧,开始有人走了进来,不声不响的占据了某些位置,就连他们这个偏僻的茶桌附近,也过来了两个年轻人,茶客朝这两个年轻人看了过去,年轻人报以和气的笑容。
四周沸腾的人声,开始安静了下来,各种喧嚣突然之间就不见了,每一个人都安静的坐着,等待着他们期望看到的那个人的出现。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江晚缓缓的走上看台,看着台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又看了看不远处二楼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微微的笑了笑。
多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再度重新回到了眼前。
那个时候,他在这里,朱由检在那里,而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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