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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新途

直至傍晚时分,那间静室的木门才终于伴随着一声“吱呀”声响缓缓打开,辜御清等三人从其中走了出来,此时正是门派中弟子生火做饭的时刻,四下里颇为嘈杂,炊烟阵起。但四峰首座长老却始终不曾离去,一直在上清宫正殿中相候,沈沐川既然已离教多年,依他那般性子,若不是事态紧急,是绝不会重回宗门故地自讨没趣,而能让这位顽劣师弟抛下面子回到宗门求助的事情,又当是何等大事?

饶是四位长老皆早已修为通彻,一颗心也早就锤炼得坚若磐石,此刻也不免大为担忧。此刻见三人走了出来,辜御清面色也并不甚好,正正坐实了心中所虑不无道理。正待上前询问,望见身后跟着沈沐川,众人各自心中一阵尴尬,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进退。

好在辜御清率先开口,低声说道:“雍师弟。”

他所唤的,正是御玄宗之中玄岳峰的首座长老雍少余,只见那四人中最是矮小的一名道士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掌教师兄有何吩咐?”

此人与那另外两个男道甚是不同,那两人各自身躯高大,更有一人魁梧非常,满脸神完气足之相,而此人却是身形瘦小,双目略微低垂,浑然一副山间樵夫的面相,脸上颇见沧桑,却无多少胡须,也不似那两名道人满面黑须可增威势,站在那里可说是全然不像个道门高手,此刻手中既无拂尘又不负剑,实是与周遭众人大异,但看着面貌实在普通,任墨止再猜测一万次,也猜不出此人竟是御玄宗这等玄门大派的首座长老。

辜御清长出一口气,将墨止拉到身前,说道:“这个孩子,名字叫做墨止,前些日子江南乌袖镇惨遭江湖邪手屠戮,只剩他一人幸存,这孩子身世孤苦,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自今日起,他归入你玄岳峰,你需尽力将这孩子带好。”

雍少余抬头看了看站在沈沐川身侧的墨止,却见墨止生得人品俊朗,眉目雅致,看这样子天资当会不错,但心中却仍有些犹豫,而辜御清却好似看出了他这心中犹豫的症结所在,凑上前,伏在雍少余耳测,轻声说道:“墨止虽与沐川同行,却不懂武事,算不得带艺投师。”

雍少余闻听,这才心中稍安,应道:“谨遵掌教师兄谕令!少余必定全力教导。”

辜御清点点头,蹲下身子对墨止笑道:“好啦,快去和你师傅一同回去吧,我同你的沐川叔叔还有话要谈。”

墨止闻听,心中猛然间像是被挤压了一下,迎着夕阳晚风,忽然感觉与沈沐川的离别,竟是已摆在了眼前,他回身望去,只见沈沐川此刻正也微笑着注视着自己,那般温暖的笑意,他曾经在这一路上目睹了无数次,只是他从未想过,别离来得竟也是这般突然。

沈沐川走上前,对着雍少余拱手道:“雍师兄,我还想与墨止再说一句话,可以吗?”

雍少余冷眼望了望沈沐川,只见他如今眼眸之中比之当年风华正茂之时,居然更多了几分坦诚与不舍,这在当年那个狂傲不羁的白衣剑客的眼中,从未有过,当下心中也一阵怅然,缓缓点了点头。

若是说御玄宗之中,有几个人当年与沈沐川并无过多嫌隙的,雍少余可算其中一人,原因无他,竟是因为沈沐川当年自恃剑法高超,纵横五道山峰与同门较技剑法武艺,剑上虽胜却口中嘲讽,一时之间激起同门嫉恨无数。

而当年雍少余不过是玄岳峰中一名普通弟子,名声不显,修为不深,故而沈沐川连记也记不下他,二人甚至从未交手,反而落了个并无瓜葛。此后雍少余凭着心性沉稳坚韧,一朝悟道,功力突飞猛进成了宗门之中首座长老,那便是沈沐川离教之后的事情了。

“沐川叔,你何时来接我......”墨止眼中噙满泪水,对于眼前这位一直以来落拓饮酒的大叔,他心中早已不舍到了极点,即便今日遇见辜御清这等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其敬仰之情比之对沈沐川,也是大为不如,此刻分别在即,更是愁情涌动,泪水止不住地划过脸颊。

而沈沐川心中又岂能好过,他自当年离教之后,多年来漂泊四方,虽看着潇洒随化,但心中也难免孤寂萧索,墨止的出现也成了他这数月以来心中最大的慰藉,尤其此刻墨止身负他八式剑招,虽不被外人所知,但沈沐川却视墨止为自己剑道传人,一时之间种种情绪亦是难以遏制,多亏他经历之广远胜墨止,方才强行压下情绪,不至于当众出丑。

“我不是与你说了吗,等你学好本事,那个时候,沐川叔我,肯定已经查清了那黑衣人的底细行踪,那人功力强得不行,我一个人嘛,是打不过的,那时如果你有一身好武艺,自然可以和我并肩御敌,给你父母报仇,如此可好?”沈沐川笑着说道,“所以嘛,你学成得越早,我来接你便越早。”

墨止急忙说道:“我努力学!不管旁人如何说我,我都努力学!可沐川叔,你说我学成越早,你便越早来接我,当真么?”

沈沐川故作诧异地说:“这是当然啦,你还信不过我呀,我和辜师兄早说好啦,你学成便让他告知我,我便来接你了。”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辜御清,指得辜御清一脸茫然。

其实他哪里和辜御清有过如此约定,此刻不过是哄着墨止安心待在此处学好功夫罢了,至于未来如何,沈沐川自己尚不知晓如何应对,回想那黑衣人功力高绝,自己即便再次遇上,自问也无胜他的把握,但他多年来虽不在宗门,心中终归还是当初那个嫉恶如仇的白衣剑客,那黑衣人身份不明,一身邪功,放到江湖上,实是祸害,他始终难以坐视不管。

但墨止听他如此说,不由得也是大为心安,原来只需自己全力学好武功,不需多久便能与沐川叔与青岩叔重聚,并肩抗敌,随后周游江湖,这般思索未来,一瞬间便觉得动力十足,好似那般潇洒生活已然展现在眼前,三人纵马驰骋,饮酒食肉,畅快至极。当即用力点头:“沐川叔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

沈沐川执起墨止的手,将他带到雍少余身前,说道:“雍师兄,墨止我交给你了,还望师兄......”

雍少余挥了挥手,说道:“不用你说,既入我门,我便一视同仁,何况你与我,也并无什么过节,你所求之事已了,便早些下山吧。”说罢,便带着墨止朝玄岳峰方向走去,墨止数次回首凝望,借着夕阳余晖,尽力地将沈沐川的模样深深记在心中,直至沈沐川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这才专心朝前走去。

等待着他的,将是一段全新的旅途。

雍少余带着墨止回到玄岳峰的时候,夜色早已漫上天际,比之金阙峰那般人声鼎沸,玄岳峰则显得冷清了许多,屋宇也全无上清宫那般恢弘,不过是一间院落,几间矮房。

玄岳峰一直以来人丁稀薄,放眼御玄宗之中,也再无哪一峰,比玄岳峰弟子更加稀少的了,只见稀稀落落几间屋宇之间,最气派的便是玄岳峰的主堂——无为堂。

此刻远处却忽听得有人叫道:“师傅回来啦。”

随即从无为堂中跑出一人,那人看着不过二十七八岁,一脸质朴随和,身穿着一件灰色长衫,此人跑到雍少余跟前,深深一揖,道:“弟子见过师傅。”显然对雍少余极是尊仰。随即注意到了一旁的墨止,不禁好奇问道:“咦,这位是?”

雍少余淡淡说道:“这是墨止,自今日起,便在我们玄岳峰住下了,你收拾出一间房间给他住,明日由你开始从头教导咱们门中的规矩。”说罢,也不再理睬墨止,径直朝着无为堂走了进去,再没有多说半句。

“小师弟,先随我来吧。”那道人倒也不见生,领着墨止便朝玄岳峰那几排矮房静室走去,想来那是峰上弟子寝居之所。

墨止见他也不生分,自己心中便也稍稍和缓了些,方才与雍少余可谓一路无话,此人十分严谨冷淡,墨止便也拘谨了起来,不敢多说半句,此番终于得见此人愿意同自己交流,于是便开口问道:“师兄,请问你怎么称呼?”

“啊,”那人扶了一下额头,马上说道,“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姓方,名字叫做泊远,咱们玄岳峰上现在一共有五个师兄弟,哦不,算上你,此刻当有六个师兄弟啦,在咱们这六个师兄弟里我算是第一个拜进师门的,今日天晚了,想来他们各自睡了,明日一早,我先将你介绍给他们,随后我们去后山传你门内应知之事。”

墨止奇道:“为什么要去后山告知?”

方泊远笑着说道:“其实我们门规简单,并无太多所讲,而是明日必定要传你些入门口诀心法,这虽不是什么不传之秘,但若是功法传授,从来都是如此在后山传习,你明日只管跟着我走便成啦。”

方泊远走了没几步,又思索了一下,说道:“你别看师傅话少又冷淡,其实师傅很疼弟子们的,你日后与他相熟,便知道了。”

墨止点了点头,心中仍自惴惴不安,二人行不过百余步,便到了一间静室之前,方泊远取出火折点亮房内烛火,只见房间十分简朴干净,除却桌椅床榻书案等必备之物,便再无他物,方泊远笑了笑说道:“师弟,今日你就先住下吧,这件房子平日里我们师兄弟时常打扫,今日正好用上。”

二人略略寒暄几句,方泊远将第二日早课时间告知后,便离去了,而墨止独自坐在静室之中,不免心中思念起此刻不知所踪的孙青岩,和一直相伴的沈沐川,更有埋骨江南的父母,然而他此刻心性与之前大异,只是长叹一声,收拾停当了床榻,便上了床榻不再动弹。

沈沐川仰头望向满天星辰,此刻近若咫尺,好似伸手可触,若不是站在重桓山巅,岂能见到这般星空美景?然而此刻面容上却全无丝毫欣赏景致的舒畅神情,反倒多了许多忧虑神色,原来自墨止走后,他又与辜御清相谈许久,二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江湖中有哪般惊世之才可练就这般功力。

眼前的重桓山渐生云雾四合,除却星星点点守夜弟子手中火烛的灯火外,也再无更多亮光。

他的脑海中,辜御清临别话语此刻言犹在耳。

“师弟,太平盛世当可自闲,可此番多事之秋,尚能自闲否?”

他心中主意已定,随即足下轻轻一点,便翻身朝着山下轻飘飘地跃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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