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秋目光炯炯,似是眼眸深处,略略划过一丝黯然,但面庞之上,却全无讶意神色,好似墨止口中所说,他早已猜到,只是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你可知御玄宗带你入了武道,便是你宗门故旧,这般天下第一的名门巨擘,你给安了这么个罪名,可非泛泛之说,你可有证据?”
墨止摇了摇头,道:“没有证据,只有猜想。”
孟元秋说道:“没有证据,只有猜想?若天下弟子皆如你一般,只顾猜疑宗门,那师道尊严何存?御玄宗传你夕霞神功心法,倒不曾想教出个怀疑门庭的叛逆出来?”
墨止看着孟元秋一张面庞,尽是怒意,长须迎风,好似铁戟,周身皆散发一股凛然威严,似是这般绝顶高手,单是怒气勃发之间,已有扯动山河一般的气魄,天下之人不过瞥见分毫,便已心下生出惧意,但此刻墨止微微一笑,道:“孟谷主莫要吓我,方才我说出这猜想,你若真觉出我是叛逆,怕是登时暴起,还能容我说下去么?你既然许我说下去,那必是你我心心相印,皆有此怀疑。”
孟元秋看他一对明眸,灿若朗星,但其间闪着丝丝笑意,当即也放缓了神情,说道:“此前只听你形容过启暝宗行事一二,我并非没有怀疑,但我一直以来,只曾猜想到正道之中,或许出了谁家败类,但却未曾将这猜想与天下第一名门御玄宗联系到一起。”
墨止说道:“我本也不曾想到,但此前我与沐川叔曾在重桓山下,与启暝宗宗主相遇,当时沐川叔便与他有过一战,当时我便已心有疑虑。”
孟元秋听到此折,不由得眉梢微微高抬,说道:“哦?沈沐川竟还与启暝宗宗主有过一战?倒不知结果如何?”
墨止说道:“二人相争,也未能争出个所以然,但当时启暝宗宗主使了三家武学,皆已灿然大备,其中第一家武学,便是陕州补天门的五丁开山掌,但彼时补天门已遭灭门,这一派又极少人才,便有依附之心,也不过做个幕僚,故而晚辈不曾将补天门列为怀疑对象。”
孟元秋点了点头,道:“补天门皆是以横练硬功行走天下,但听你所说,启暝宗武功神鬼难测,绝非硬功可达的高度,那第二门武学又是谁家?”
墨止尴尬一笑,似是略感不妥,但架不住孟元秋反复询问,随即又道:“第二门,便是寒叶谷的飞剑之法。”
“什么?!”
孟元秋听到此处,忽然高声喝道,一掌脸庞霎时间涨得通红,说道:“他既非我寒叶谷门下,又如何能有这飞剑之道?”
墨止说道:“我自与宗大叔相遇之后,也曾见他使练飞剑之法,但说句实话,即便他如今功法大成,飞剑之术熟稔于胸,但若要与当夜启暝宗宗主的功夫想比,也未必能达到那般掌控于咫尺之间。”
孟元秋略略思忖,道:“正卿是我寒叶谷嫡传大弟子,若说他也不能及的飞剑之道......
那世间也就只有我与冷、剑两位长老了......可我等一直坐镇北境,未曾有过世间前往重桓山一带.......”
墨止笑道:“晚辈未曾怀疑过前辈,也从不曾质疑过寒叶谷捍卫正道的决心,那黑衣人随后还用出了第三门功夫,这才是使得晚辈怀疑起御玄宗门下的正因。”
孟元秋知他此刻要说的,方才是根本,故而缄口不言,只待墨止说道:“随后黑衣人所用的,便是御玄宗之中一门‘太初纯阳手’,这一路掌法乃是御玄宗绝不外传之密,便是门下弟子,若不能在夕霞神功之上有所建树,也绝不传授,可说是御玄宗内家功夫的至高掌法,非得数十年苦功而不得,这般功夫艰难之路,若是寻常他派之人,可是万万难以企及。”
孟元秋听罢,淡淡沉吟,踱步许久,方才说道:“这门功夫,即便是老夫,也从未听闻,只怕确是御玄宗门内隐秘掌法。”
墨止说道:“是了,即便有旁人将秘籍盗出,若无名师指引,配合步步相扣的心法修习,也绝难掌控修炼之时,体内错综冲撞的纯阳气劲,故而晚辈猜想,启暝宗宗主其人,怕是御玄宗门下,单以其功力身后论,绝不低于门下长老的品级,或许便是御玄宗首座长老的身份,也未尝不可能。”
孟元秋长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若按你所说,此人身负御玄宗精深修为,又精通我寒叶谷武功,又得了全本的《无厌诀》,那么此人功力,当已是世间无匹,既然如此,这启暝宗还何至于暗中行事,打着魔道幌子招摇撞骗呢?”
墨止思索片刻,说道:“非也,我们今日可一眼看出启暝宗的把戏,是因为我曾在西北见过张仙纵,又与青......青辰曾有相识,这才看出端倪,但若是他们以门下高手乔庄魔道势力,袭击江湖门派,正道诸派会以为是真的魔道卷土重来,介时正魔开战,必是不可避免,待得双方拼个两败俱伤,启暝宗再异军突起,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一举而胜?”
孟元秋听到此处,不由得心底生寒,说道:“启暝宗宗主其人若是真有此心,可是武林之祸......”
墨止说道:“正是,但此次张仙纵袭击失利,便已知我身份,必定会回禀他家宗主,我如今未死之事,能瞒得一时,也瞒不过太久,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此次下山,也需得化名而行,尽量能瞒得一时是一时,除却为夏侯家送那一封信之外,我还需查探一番启暝宗底细,何况当初沐川叔远赴西北调查补天门灭门之祸,两年间也再无音讯,我也该前去探寻一番,好教他放下心来。”
孟元秋听得有趣,便问道:“化名而行?倒不知你欲要化名叫做什么?”
墨止一对眼珠略略晃动,忽然笑道:“我便化名叫做沈玄便可,旁人决计猜不出来。”
孟元秋点了点头,说道:“沈玄......沈玄
.......倒也顺口,想来如此,反而能令启暝宗始料未及。但即便如此,你还需万事小心,你如今功力虽已颇有境界,但天下之大,可胜你的也不在少数,你向来气傲,虽有机敏,却太吃旁人言语相激,做事毛躁冒进,这些皆是你性子里的缺陷,此番出谷,也再与此前不同,以你如今武学造诣,置身京师,必会引起不小波澜,你既已立誓要待晴儿好,便不可枉送了性命,万事能查则查,便是查不得,日后你回此寒谷,老夫也必定能护你小两口周全。”
墨止笑了笑,说道:“晚辈自习武以来,所学的无不是各位前辈毕生精研武学,所承的非但是父母血脉,还有诸位师尊的寄托,如今又有晴儿妹子惦念,可是将自家性命看得比金疙瘩还要重。”
孟元秋也笑着将手中长剑递了过来,说道:“此剑名曰‘鎏霜’,锋芒无匹,光耀灼灼,可映霜雪之华,是我年轻时,所持游历四方之间,当年随我也斩了许多恶人,不光是魔道妖人,亦有正道败类,愿你亦持此剑,心如冰雪,正念长存,事情办完,尽早回来找晴儿。”
两人这般说着,便步步向庄园行去,孟元秋边走边道:“此次你出谷,晴儿必定吵着与你同去,但我这当父亲的心思,你可能明白一二?”
墨止笑道:“晚辈知道,此去凶险,所行之事又不知深浅,晴儿妹子若与我同行,总少不得有风险在,让她随孟谷主一同守在寒叶谷,虽看似被隶王北府铁骑围住谷口,但其实是虽置险境,实居安稳之地,待得信笺送抵,我便第一时间赶回谷中,教那夏侯兄弟撤去兵马,到时也算解了寒叶谷当下危局。”
孟元秋笑了笑,旋即似是又想到什么苦楚,忽然叹道:“安宁的日子才过了几年呐,这江湖与朝堂,又要起许多波澜,怕是如此发展下去,天下又要不安喽......”
墨止说道:“这有什么的,这世间有孟谷主这般仁心高手在,害怕什么邪祟不成?”
孟元秋白了他一眼,哼道:“臭小子,满嘴油腔滑调,我家姑娘怕不是被你这般油嘴滑舌给骗到的?你此行下山,可收收这番口舌,你虽与晴儿并未定下终身,但你可已立下誓言,若是你还这般信马由缰,四处招蜂引蝶,伤了我家姑娘的心,我这老的可万万不能容你!”
墨止吐了吐舌头,赔笑道:“孟谷主可太高看晚辈了,这一行出谷事事皆关乎性命,便是能全身而退,都要到庙里上香拜佛爷,讨个平安扣,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招蜂引蝶呢?”
孟元秋不再言语,只是略略点头,两人便是这般踩着夕日缓缓而行,此番年月,已至初春,谷口吹拂而入一阵半暖微风,吹动漫天红云,映照得寒叶谷此刻竟也好似胭脂勾勒的一般,雪映夕日,看来煞有风采。
只是谷口不远处,飘扬着道道军旗,仍在提醒着谷中众人,事由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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