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金轮带着几枚零散的银轮堆成一团被粗壮的手臂一齐给推回到半大男孩的面前,黑牙泰朝靠着一局翻盘的苏恩咧嘴笑了笑:“恭喜小弟弟,运气不错嘛!”
“时来运转,嘿嘿。”
苏恩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一边喘声笑着,一边前倚摊开双手把这几枚货币给搂到自己的身前,又把刚才押到赌桌上的那块银白色的机械怀表重新用布帛仔细整齐包好,抛给了旁边一直紧张看着的道吉。
做完这些的他然后才抬起头,似不经意地避开了和黑牙泰盯过来的目光对视,只是斜眼瞅着黑牙泰在脖子上绕了几圈麻花的棕色胡子,呲了呲牙说道:“输了那么多局,总得来一把大的。”
“你小子好运,每次只押一个银轮,输的不多,最后这一局可是把你的全部身家给赢了回来,还他娘的翻了个倍。”
苏恩这一句话刚落,旁边就有人插声道,语气酸溜溜的。
有人开腔后,周围的人顿时议论开来,都是输了不少的赌徒,见到别人突然赢了一把大的就开始泛着或是嫉妒或是羡慕的情绪。
“对呀,这小鬼头确实好运!”
“那做工精细的怀表妥妥的来自上城,值不少钱,这小子怕是把家里的东西给偷偷拿出来赌了,要是输出去最少也得挨上两顿打。”
“你傻啊!他说是家里的就是家里的吗?我看指不定这两小鬼头是个扒手,在界桥那边偷窃过来的。”
“刚才那一局我怎么没有押小!要是早知道我就把全身家当给押上去了。”
“嘿嘿!我刚才押了十个银轮,算是回了一口小血。”
听着周围人形态各异的议论,苏恩没有多加理会,只是自顾拍了拍长条赌桌催促坐在对面的黑牙泰:“快点啊,老伯。我现在手气旺得很啊,要抓紧时间。”
“看来我们的小弟弟要等不及了,哈哈。”
黑牙泰咧了咧嘴,将自己的两颗被烟卷熏黑的门牙给暴露在围挤在赌桌前的众多赌徒眼中,同时抬手抓起骰盅把原本的三枚骰子给盖了回去,边摇边吆喝道:“那就继续,来,押大押小,买定离手啊。”
新一轮的赌局就这样开始,骰盅在黑牙泰的手中不断翻动,里面传来骰子碰撞的密集声响,一众聚拢在赌桌旁的赌徒眼睛通红地盯着那乌木制成的骰盅,试图从这杂乱的声音中找到点数的依据。
苏恩同样是和常人一样看向黑牙泰手中牢牢抓住不断摇晃的骰盅,然而自身的感知却随着一抹淡不可闻的黑雾进入到超现实状态。
那缕之前注入的黑色雾气盘桓在小小的骰盅内壁上方,将里面的事物从世界抽离出来,他能感知到里面骰子的每一次跳动,那种受着力道碰撞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若擂鼓,连带着骰子跳动碰撞的轨迹也清晰可见。
在这种超感状态下,时间的流逝也变得缓慢,而随着黑牙泰再次将骰盅扣在木桌上,镌刻在骰子上面如血般殷红的点数也明晰起来。
三枚骰子,一枚两点,一枚三点,一枚一点,共六点,还是小。
从超感世界回到现实,苏恩微微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然后毫不犹豫地从自己面前一堆圆圆的金属货币中捏起唯一的一枚金轮,当着众人的面押了上去:“这次我还押小。”
金轮?!!
周围的人看到这半大男孩压在赌桌上的货币,顿时涌起一股骚动,看了眼自己手里抓着的即使枚银轮,不少人被震撼得不自禁喃喃道:“居然玩这么大?”
在这混乱贫穷的祖安地界,银轮才是日常的交易货币,金轮的话,一般只有上城的人偶尔下来采买一些皮城严令禁止的违禁品才会使用这种币种。
“小兄弟,赌博不是这么赌的。”
旁边有人看着苏恩押上去的那枚金轮,吊灯下闪烁出来的璀璨光泽让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苦口婆心地小声在旁边劝导道,
“这种赌局,应该一点一点加注,手气不好就旁观一段时间再下场。你这样一下子把底裤都给押上,意气是够意气,看起来也酷,可这样是玩不长久的。”
苏恩对此只轻声一笑,并没有作声回答。
他的脸庞泛起潮红,血色都涌了上来,整个脸颊都在发烫。
在旁人看来,可能是刚赢得的大把金钱让对方极度兴奋,也可能是在为这种动则押上全身家当的行为而刺激到颤栗。
“看来这位小弟弟对‘押小’有特殊的偏爱啊。”
黑牙泰嘿然一笑,扫了一圈围在赌桌周围的众人,有些干涩地舔了舔嘴唇,大声叫嚷着问道,“那其它人呢?是不是也跟着来上一把?”
周围的赌客大多面露犹豫,抓着一大把银轮的手迟迟不肯落定,最后有人一咬牙,跟着就把手里攥着的钱拍到了小的区域里,也有些并不看好,皱着眉选择了押大。
见到大家差不多都押上了自己的赌注,黑牙泰也不拖延,翻手直接掀开骰盅,将三枚雪白的骰子揭露了出来,一共六点,这一把还是小。
挤成一团的赌客有人惊呼出声,也有人满脸懊悔地怒骂自己,但更多的人是眼馋地看着这个半大男孩又一次好运地赢得了赌局,收回来两枚金轮。
“小弟弟运气可以呀。”
在赌档四周嘈杂的呐喊声中,黑牙泰嘴里叼起一根卷烟,如老树树皮般的手指轻轻在嘴边一搓就点燃了烟,含糊不清地对面前这披着皮夹克的半大男孩说道。
苏恩也没去看对方脸上是怎样的神情,只是将赢来的钱财全部装进一个钱袋里,然后又从里面掏出一枚金轮郑重地摆在桌上:“我以前和朋友玩的时候,他们一般叫我赌怪。”
“赌怪?”周围有赌客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似是不解。
苏恩脸上浮现出腼腆的笑容,低下头不好意思的说道:“输小的,赢大的。”
这种狂妄的言论顿时让赌坊里的赌客发出不屑的嗤笑,这种侥幸赢了几局就失去了自我认知的狂徒他们在这里见得多人,可最后都是输光身家被人像死鱼一样给丢出去,无一例外。
而对面的黑牙泰听到男孩的话也是意义不明地笑了两声,也不说话,径直捞起放置在一盘的骰盅将三枚雪白的骰子再次盖住,开始了下一轮的赌局。
众人见状纷纷下注,气氛又开始热闹起来。
中间人生百态暂且不谈,随着结果的又一次宣布,众人惊骇地看着面前这个半大男孩带着浅浅的笑容将两枚金轮给拢进怀里,眼睛顿时瞪圆,仿佛要把眼珠子给看出来。
莫非,这家伙真是个赌怪?
围挤在赌桌前的不少赌客信念都发生动摇,心里盘算着下一波是不是要跟着下注,看看能不能捞点便宜上来。
算上这场,这个小鬼头已经连赢三把了。
负责坐庄的黑牙泰微眯起眼盯着男孩将赢来的金轮给装入钱袋,然后把作为赌注的那枚金轮又给轻轻地按在身前等待开局下注。
他不自觉地再次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探前头打量了一番眼前一副乖巧坐相的半大男孩,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却始终是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闷闷地又坐回去,然后抓起一旁的骰盅一扫桌上的三枚骰子将其收拢在骰盅盒里。
他指节粗大的手稳稳地抓着骰盅快速地摇动,越来越快,骰子在里面拼命地凌空跳转,却始终不掉出来。
围聚在一团的赌客听着这越来越快仿佛要连成串的骰子撞击声,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常驻这里经验老道的赌客都意识到这黑牙泰怕是认真了,这次的手速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多。
抓起骰盅快要摇出残影的黑牙泰眼睛都没有往自己手里的骰盅看上一眼,他的眼睛只是死死盯住面前乖巧坐立的苏恩。
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对方丝毫没有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骰盅里的骰子转动声响来预判点数的样子,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在赌桌前,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随着‘砰’地一声,骰盅重重的倒扣在实心长条木桌前,在黑牙泰的臂膀按压下,原本有些凹凸不平的骰盅边缘处是半点缝隙不露。
新一轮的押宝开始了,只是这一回的赌客没有哪个先出手,全都下意识地看向坐在赌桌正中心的半大男孩。
苏恩也不介意,捏起自己桌上的金轮就押到了属于‘大’的那片区域。
围挤成一堆的赌客无言地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忐忑还有迟疑。
这所谓的赌怪,能信吗?
仅仅过了半晌,就有一个人试探性地跟了几枚银轮,于是赌桌上那枚孤零零的金轮旁边又多了几枚银轮。
这仿佛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下一秒就有许多只粗细不一的手探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按在赌桌上,同样选择了押‘大’。
只是数额并不多,从数枚银轮到数十枚银轮不等,里面面额最大的还是苏恩押的一枚金轮。
由此可见,他们心中对于这个赌怪还心有疑虑,这一波试水的意味更重一点。
当然,这其中也有人反其道而行,押了‘小’,不过也很谨慎,没有赌上全部身家的。
“有意思。”
原本脸色已经逐渐阴沉的黑牙泰突然笑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般。
他也不藏着掖着,按在骰盅顶上的手一翻,顿时将里面的十五点给露了出来。
看到点数为‘大’的瞬间,围聚在长条赌桌前的人们瞬间发出一阵兴奋的鬼哭狼嚎,赢得输得都喊了起来。
“赌怪!赌怪!赌怪!”
这姿态,俨然是已经发现了财富密码。
这个角落爆发出来的鬼哭狼嚎一下子就吸引了赌坊里其它人的目光,其中就有一个人走过来随意拍了拍这边一个赌客的肩膀,问道:“兄弟,这边怎么了?”
被拍肩膀的人正处于兴头上,原本转过去的时候脸色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但在看到来人头上戴着的一顶标志性的宽檐帽子之后,眼里立刻闪出忌惮的神色,然后老老实实地低头小声说道:“这桌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客人,已经连赢几把了。把把押金轮,赚了不少。”
“哦?”
听到最后一句,这戴着宽檐帽子的健壮男子饶有兴致地往前看了一眼,视线却是被围挤在赌桌前的密密麻麻人群给挡住,根本看不到什么。
他也不在意,如公牛一般壮硕的身躯顿时像泥鳅一般就朝里面人群缝隙滑挤了过去。周围的人只感觉一阵巨力传来,自己的身躯丝毫不能抵抗地就被迫往两边划去。
被挤到外围的赌客正满眼怒火地转头想呵斥几句,入目的却是一顶奇怪的宽檐帽子。
在这种人口稠密、拥挤燥热的赌坊,几乎不会有人选择将帽子戴在头上。
除非,这帽子有特殊的含义。
常年在这里厮混的赌客显然是认出了这顶帽子所代表的势力,因此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气,闷闷地转身朝赌坊里的其它项目走去。
对方是污手党的人,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招惹。
人群里的赌局还在继续,一轮又一轮,只是场内的气氛已经有些奇怪,这已经不是赌客与庄家的对决,而是变成了苏恩与黑牙泰的对决。
在尝到了几次甜头之后,其他赌客已经纷纷学会了无脑跟进,其中个别激进一点的还私下嘲笑这‘赌怪’到底年纪小,太过保守,明明拥有这等实力,每次却只谨慎地押一枚金轮。
这种必胜的赌局,就应该把全身家当都给押上才对,不翻倍怎么一夜暴富!
而这边,随着骰盅再次‘啪’地被黑牙泰扣在长条赌桌上,周围的人都一阵屏息,等待着今夜赌场的传奇人物‘赌怪先生’先行出手。
苏恩‘瞅’了一眼骰盅里面的八点,面不改色地将捏起自己桌前唯一的一枚金轮,放置到了‘小’的区域。
苏恩的手才刚移开,旁边一大堆苦候已久的赌徒就像是士兵听到了王的进攻号角般,纷纷对木桌上代表‘小’的区域发动了进攻,七手八脚地就将自己的赌注给押了过去。
赌注从数十枚银轮到数枚金轮不等,都没有压在一块,反而是围成了一个圈,像是忠诚的卫兵般把苏恩押下的那枚金轮给重重叠叠护拥在中间,而在另一边只有孤零零的几枚银轮散乱地摆在那里。
已经连输几局快要把当天台面进账都给亏出去的黑牙泰也没有多说话,扫了一圈桌面对比巨大的押注数据,然后默默地移脚踩住了他位置底下一个隐蔽的凸起结构。
于是这边的苏恩就眼睁睁地‘看’着原本盖在骰盅底下的其中一枚骰子突然翻了个身,从一点变成了六点,嘴角微微抽搐。
对面坐庄的也是个赌怪。
“小弟弟,这局还押小吗?要不改改?”黑牙泰语气乖张地朝半大男孩说道,语气满含深意。
“押了就是押了,中途改什么改。”
苏恩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把按在赌桌上的手给抽了回去,一道淡不可闻的雾气收拢回袖口,然后消失不见。
仿佛是受到什么冲击般,苏恩稳了稳身子,然后才继续说道:“买定离手,做人要讲诚信。”
“既然你确定押小的话,那我就开了?”黑牙泰冲苏恩喊道,这次的他一反常态的磨蹭。
“开吧。”苏恩语气冷淡,眼里看不出什么情感色彩。
黑牙泰暗自撇了撇嘴,手腕一翻,里面三枚雪白色的骰子就这样暴露出来,共有十三点。
“不好意思啊,小弟弟,这把你押错了。”黑牙泰眼睛盯着苏恩说道,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错了就错了。”苏恩主动把自己押在上面的一枚金轮给推了过去,“愿赌服输。我也不能一直赢,总有倒霉的时候。”
身边的赌客纷纷呈现出懊恼的神色,刚才他们看这个小男孩赢了不少,还以为这个好运的小子会一直赢下去,就纷纷跟着押了,所以连带着也输了不少。
至于那些妄图一夜暴富把钱财全部押上的赌徒,则纷纷痛苦地哀嚎出声,此刻的他们已经宣告出局,然而这些分文不剩的失败者已经没有人会去注意了。
站在旁边的道吉看着那枚逐渐远去的金轮,满眼的舍不得,但也没有多做动作,很好地扮演了一个跟班的角色。
“果然是聪明懂事的小弟弟,看得透彻!”
黑牙泰赞扬地说了一句,对着半大男孩竖了一个自己被卷烟熏黄的大拇指,然后再次抓起骰盅将桌上的三枚骰子给盖了进去,边摇边对着围聚在赌桌旁的人再次吆喝道:“来来来,新的一局,买定离手啊。”
苏恩暗自撇了撇嘴,只是觉得对方小气,才赢几枚金轮就开始煞有介事地吓唬人。然后也没立即起身就走,而是翻开钱袋把最开始的银轮都给掏出来,跟着押了几局,这次的数额小了很多,都是一枚银轮一枚银轮的押。
周围的人只当是这小子输了一大把亏怕了,变得谨慎了,也没太过在意。
没有开挂用黑色雾气给渗进骰盅里提前看答案,苏恩押得很是随意,这几局有输有赢,总体算下来是亏了七八枚银轮,也不多。
不过这让旁边继续跟着押的几个赌徒痛悔不已,只当是这个小赌徒的好运已是不在。
赌局继续进行,苏恩很快就把手上的银轮都给输光,于是就站起来拍了拍手,第一次表露出去意:“看来今晚的运气已经过去了,手气不好,下次再来吧。”
说完他就转身要离开,而周围的顾客骇于其赌怪的威势,也有不少之前跟着押赚了不少的,纷纷满脸敬畏地让开道路,一旁站了有大半个时辰的道吉见状连忙追着跟了上去。
在他的身后,拥挤的人群中有个瘦弱男人暗自把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坐在赌桌对面的黑牙泰。
而黑牙泰几乎是一瞬间就感应到了这道目光,抬头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圈,两者目光交汇时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于是藏匿在人群中的这人原本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下来,恢复成一个普通赌客的样子。
而这边的苏恩走到人群的外围就停住了脚步,因为一个体格粗大带着一顶怪异宽檐帽子的壮硕汉子给堵住了这条通道的去路,没有第一时间让开。
苏恩微微一愣,抬头与这个大块头汉子对视了一眼,也不想多生事端,礼貌地低头说了一句:“借过。”
这戴着宽檐帽的汉子抱起双手满脸带笑,却不出声,脚下似生根一般一动不动,跟在苏恩身后的小男孩道吉意识到了什么,脸庞瞬间变得毫无血色,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地开始颤抖。
苏恩微微皱了皱眉,抬头与这个足有一米八左右的高大汉子再次对视了一眼,也没再说话,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径直绕过他走了出去。
而道吉见到这壮硕汉子没有偏移身子继续拦路,顿时明白自己刚才是想多了,不由大喜过望,也加快脚步匆匆跟了上去。
直到两人都从旁边走过,这戴着宽檐帽子的壮硕汉子才缓缓转过身,也没多余的动作,只是默默看着他们离开赌场。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而熟悉污手党这个帮派的人都知道,这是发现猎物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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